第二十四章 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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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不料南婉青如此应对,尚未思量此等境况的责难。 众目睽睽之下,南婉青又将月饼按回瓷盘:“这月饼不妥帖,滑了下来,本宫拾起放回,正是周全天家礼仪。”指鹿为马,她惯于睁眼说瞎话。 淑妃旋即笑道:“妾身眼拙,请宸妃娘娘勿怪。” 她也知宫中事不分真假,不分对错,证据确凿也好,强词夺理也罢,只看那人听与不听,信与不信。方才轻歌曼舞好风光,那人却只将南婉青看得仔细,岂会不信。 “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本宫如何不能怪罪?”南婉青歪着头,鸽血红宝石坠子倒映烛火,眉间泼洒一片陆离的光辉。 没有借坡下驴的意思。 淑妃仍是端着淡淡然的笑,不答话,通身得体高雅的大族风范。双眉画得短而浅,时人看赏长眉入鬓,她却只及眼尾,遮盖眉峰陡起的精明,便显媚眼妖娆。 “论罪也该有个主从先后,”成太后开了口,“罪魁祸首当是摆盘的宫人,差事办成这样,一双手浑无用处,也不必要了。” 随口一句托辞害人失了一双手,任谁也不忍心,成太后以贤德之名胁迫南婉青。 南婉青忍心。 莫说砍一双手,就是成太后将尚食局一众人都砍了脑袋,南婉青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旁人死活,与她有何干系。 “宫人固然有错,只是时逢佳节,阖宫欢庆,总不好见血。”宇文序道,“贬去掖庭劳役也就罢了。” 帝王金口决断,不容再议,一时间摘星楼又陷死寂。南婉青掐一簇丁香把玩,左转右转,百无聊赖。 “乐舞新奇,终欠一分圆融喜庆,还是依乐局往前排演的曲目演奏,不必辛苦。”宇文序又道。 言下之意,新选嫔妃不必献艺。名为体恤,实为叫停,顾着成太后的脸面。 成太后费尽心思的安排,只想新选嫔妃都在宇文序跟前露个脸,百花争艳,总有一两个入眼的,而今竹篮打水一场空。 宇文序一番话滴水不漏,成太后也不好发作,转头接过佩兰奉来的汤盅,算是默许。杨采女抖着身子谢恩,水袖逶迤,一脚深一脚浅退了下去。 笙歌又起,自此安泰祥和,再无枝节横生。 万寿宫,夜近亥时。 中秋宴席已散,众人各自回宫,今夜一波三折好一出连环大戏,还不知此后翻来覆去念叨多少日子。 “琳jiejie,昭阳殿那位当真没推秦宝林?”那小丫头忽地缓过神来,“呸”了一声,补道,“秦采女。” “这还需问?必是推了,她这样恨我们太后,必定看不惯秦采女。陛下也忒偏心,一边是生身母亲,一边是不知转了几道手的破鞋,亲疏远近也不分。”那被唤作“琳jiejie”的女子低声答道,手下清点年节赏赐的动作不停,十分麻利。 小丫头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琳儿,我的荷包你可曾见过?”翡翠飘花深浅碧,一双手摸遍衣衫,寻不到贴身之物。 琳儿赶忙放下活计,迎了上去:“佩兰姑娘有何吩咐?” “方才宫宴你在我身后,可曾见我身上落下什么物件儿?”佩兰问道,素净面容满是焦急。 “这……”琳儿细细思索,答得迟疑,“奴婢不曾……” 佩兰长长叹一口气,手足无措。 “那是什么样的荷包?” 佩兰道:“我亲手绣的竹报平安,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怕落到黑心肝的人手里,攀扯私相授受,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她尚未婚配,女儿家名誉实在要紧,众人也慌了手脚。 “宫宴散了不过一会儿,若是差人一路寻去摘星楼,说不准尚能寻得;若是找不着,旁人也知你丢了东西,日后受人诬陷也好有个凭据。”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说道,众人纷纷点头,称赞好主意。 “多谢各位jiejie,”佩兰红了眼睛,深深行一个礼,“烦劳各位jiejie为我遮掩,若是太后问起……” 众人道:“你且放心去罢,带几个小丫头,路上当心,宫中有我们,自当为你周旋。” 摘星楼灯火阑珊。 “你们几个,领着人去那头找找,你们几个,去那头。”总管太监听闻佩兰来意,也知她是太后身侧说得上话的人,殷勤奉承,火速传令。 佩兰福身见礼,姿态放得极低:“多谢汤总管。” 汤总管笑道:“佩兰姑娘折煞小的了,日后还指望您在太后身边多多美言几句。” “汤总管行事利落,御下有方,有朝一日定会飞黄腾达。” 得了这一句,汤总管心花怒放,嘴上客套“过奖”“折煞”,愈发卖力张罗寻物之事:“佩兰姑娘好生坐着,尝尝这普洱可还入口。” 佩兰却道:“多谢汤总管美意,只是这荷包于我而言实在紧要,我坐不住,也想亲自去找找,还望汤总管通融。” 摘星楼不过饮宴之处,并非存放机要秘密的所在,也未有明令散宴后不许外人走动,汤总管自然满口答应。 金风瑟瑟,草木萧索,一轮圆月高悬似玉盘。佩兰手提一盏绣球灯,自往后苑去了,众人只当她早前踏足,如今折返寻找遗落之物,不觉有异。 女子绣鞋踏过枯黄秋草,沙沙的,像是毒蛇鳞腹擦过青石的声响。 “佩兰姑娘。”假山探出半道瘦弱身影,鬓发凌乱,略带气息不畅的鼻音,想是在风中等候许久。 正是那为秦采女披上衣衫的小丫头。 “你做得很好。” 一荷包碎银五两重,径直抛去小丫头怀中,佩兰甩下银钱,也不管她能否接住。 小丫头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好在接下了,忙不迭行礼:“多谢佩兰姑娘,奴婢入尚宫局一事……” 成太后原打算让秦采女献酒,蜀地梨花白,美人手挽红袖倾美酒,诱人心神醉。 “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佩兰道,“只是曾交代你那些……” 佩兰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成太后宁可大张旗鼓地选妃,选一个粗俗的绣花枕头,也不愿选她,分明年少相识,青梅竹马。 败给易舒然也就罢了,易家名门望族,她拍马也追不上,可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秦氏,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姑娘交代奴婢什么?今夜不过是奴婢碰巧拾得姑娘丢失的银钱,归还姑娘罢了。”话音未落,便将那荷包送去佩兰手边。 佩兰冷笑一声,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转念一想,生得不机灵也不敢铤而走险与她合谋。 教导秦氏的嬷嬷乃是成太后钦定的人选,那日佩兰奉命瞧了一眼,老嬷嬷敬她是太后亲信,又是赔笑又是奉茶,秦氏看在眼里,便知这位姑娘身份非比寻常。 佩兰确是太后委派而来,询问秦氏衣食起居是否合意。除此之外她话里话外提点秦氏,太后尚有不容通传的密旨,日后着人悄悄送来。 所谓“通传密旨”之人,佩兰挑了眼前这个心思活络的小丫头。佩兰也不知这小丫头用了什么法子,使得秦氏相信献酒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真正的旨意乃是落水攀诬南婉青,最好湿透了衣衫,显露婀娜身段,撩拨圣心。 “宫里的聪明人都活不长。”佩兰接过荷包,淡淡开口。 小丫头吓得汗毛直立,许久忘了动作。 “但蠢人,必定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