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号办事处（逆行船 三）

    有那么一瞬间，简隋英觉得李玄似乎是憋着一口气，下潜的速度极快，带动着原本不甚感知的水流都似风一般，在耳边呼啸而过。

    而简隋英性属火，在水底大约要比其他异兽更敏感些，他只觉得周遭气流涌动的方向像是有一个心点，而那个中心点绝不是被李玄带动的波涛，而是他们最终要到达的方向。

    意识到这一点的简隋英立即加大了力度，死死的叼着李玄真身的龙角，大有一副你敢把我弄危险里，我跟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好在李玄真身身形庞大，他们下潜的时间并不长，仅仅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呼啸声便停了，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四周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寂静如水的海底，莫名的叫人瘆得慌。

    李玄已经停止了下沉，俨然目的地已经到了，简隋英也放开了口，又借水力悬浮在半空中，蓦然抬起头准备找出声音的来源，然而却是徒劳，这海底深处比起上层幽暗了不止一星半点，任凭他瞪大了眼，也没找到一丝一毫可发光的载体。

    “这什么鬼地方。”简隋英小声嘀咕了一句，下意识的抬起翅膀准备拍一拍身边儿的龙头，让他来作答，可翅膀拍去的方向却陡然一空。

    龙头呢？

    那么大一个龙头呢！

    简隋英惊慌的向他周围望去，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李玄到底哪儿去了，身体就被一个熟悉的力度拎了起来，又被重新放回了上衣口袋里。

    李玄似是深谙简隋英的闹腾的功底，这次居然没经过简隋英的提醒，就自发的把他装到了胸前口袋，还贴心的把他往上提了提，正好把鸟头露出来，以便用最佳视角观察周围环境。

    不过他到底是错估了简隋英的折腾能力，只听简隋英“嘶”地一声，又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啄了一下，这才摇头晃脑的嘟囔道。“变回去不说一声，想吓死谁啊！”

    李玄：“……”突然不太想变回人形了。

    如若是他自己，李玄其实是不太想变回去的，他性属水，真身在海底更能自在些，而且他到下面的一是为了探查，二则是为了寻人。他和异兽因为有契约的存在，只要需要，他随时可以感知到异兽的方位，而真身和异兽契约关系更为显著，浩瀚无垠的大海里寻人更为便捷。可他到底不是一个，身边儿还带了个幼鸟形态的简隋英，考虑到这货体态暂时的大小，又没有手脚，唯一能靠的爪子还得攥着鳞片，想要跟上他的话只能用嘴衔着，未免过于疲累，为了能带简隋英方便些，李玄这才在赶完路之后立即变回了真身，可没想到这货还是能找到借口怼他两句，李玄听的头疼，当机立断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简隋英的鸟嘴，边向前走边嘱咐道。“等会儿尽量少发出声音，遇到波动，直接钻到口袋里。要是没预计错，我们应该是入阵了。”

    等到李玄需要叮嘱的全部说完，简隋英的嘴这才好不容易从李玄指缝中间脱离出去，不过他到底还记着李玄时不时捏着他嘴不让他发生的仇怨，趁着还没起任何波动的时机连忙开口道。“用的着你提醒，我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遇事儿肯定第一个躲起来！”

    李玄：“……”虽然没指望你能干什么，但也不用这么直白。

    “诶，老东西，你刚才说咱们入阵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阵是什么阵啊？”简隋英看李玄也没反对他再开口，继续喋喋不休道。“对了，你活了得有上千年了吧，一眼能看出这是阵法，是不是对阵也挺懂的啊。咱们既然进来了，是能出去的吧。我跟你说，我们公司还挺老多事儿等着我呢，养身体短时间还行，要是被封阵里成千上万年出不去，我公司倒闭了事儿可就大了。”

    “……”李玄被这一连串的发问闹的一个头两个大，有心再捏住简隋英的嘴，可一想到捏完之后这货可能会变本加厉，只得轻叹一声，不咸不淡的道。“略通，出去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他这几个是属实是安慰不到简隋英，他对这位李大处长知之甚少，实在不能衡量出他这个略通和应该站多大把握，正准备再次发问，就听到李玄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噤声。”

    关键时刻，简隋英也是拎得清轻重的，瞬间把一肚子话咽回到了肚子里，不动声色的探出头打量着四周。

    依旧是黑漆漆一片，不过呜咽声倒是更为清晰了，仔细听起来，还能捕捉到似乎是从女士口中发出的痕迹。

    “不对。”简隋英啧了一声，皱了皱眉头，又阖上了双眸，侧耳仔细听着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响，却发觉，那声音似乎像是从更远之处传来的，抑或是被李玄口中的那个阵法给拉长了距离，莫名给人一种明明很近，却始终到不了尽头的焦躁之感。

    简隋英不知道李玄发现了没有，下意识的用头撞了撞李玄的胸口，似是在无声的提醒。可偏生李玄注意力都集中在用契约寻人上，一时并没有察觉口袋中这凤凰的异动。于是简隋英加大了撞击的力度，同时头爪并用，不安分的在李玄口袋里又爪又挠，一只鸟自己就上演了一出什么叫惊天动地。

    好在李玄终于腾出口把注意力放到了简隋英身上，李玄先是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大抵以为他又要开口说些什么，先他一步按住了他不安分的鸟头，又比了个“嘘”的手势，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从上衣口袋里拎出块竹实塞到了简隋英的嘴里，这才又专注精力在寻找方位上。

    简隋英：“……”

    好想骂，可惜开不了口。

    不过还没等他再想出什么花样报复李玄，就听到了呜咽声似乎是愈发高亢了起来。

    李玄迈出的步子也随即一收，悄无声息的抬手试探了下前面漆黑的方向，果不其然，只摸到一片又冷又硬的石面。

    简隋英趴在李玄的口袋里，也微微探出了点儿脑袋，朝李玄仰了仰头，又挤了挤眼睛。他的本意是想问问，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就在石墙后面儿，好在李玄也似看懂了，以几不可闻的姿态点了点头，随后就在石墙的东南、西北、西南、西北四角画了些什么，由于过于漆黑，简隋英没太看懂，不过随着最后一处符号落下，里面的声音倒是可以听清了，那声音不在是呜咽，而是清清楚楚的叱责，果真是个女声，不过只有单方面的。

    “既然觉醒了为什么不来找我，跟我走不好吗？”

    “海面最近异动是不是你弄的，你知道空间逆转的后果吗！”

    “你到底是不是疯了！她根本没教导过我们这些，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句话来来回回的重复，压根儿没有一点儿回应。可只有这几句话，信息量也够大了，简隋英眯起眼睛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李玄这次出差大抵也是于这次海面上的异动有关，又听这女声对另一人的质问，便推测出，这大概率也是某一个异兽闹出来的，而这个异兽到底是哪一只，是李玄也不清楚的，因为这货压根儿就没去办登记。

    简隋英登时又想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据他觉醒的经验所知，他们兽统处布控范围广的很，几乎遍布了异兽所有能生存的空间，而且对异兽觉醒察觉的也十分及时，否则他也不可能刚变身不出几分钟，就接到了兽统处的电话，可即便是这么精密，还是有异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觉醒还没被发现，可见这兽大抵觉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深谙兽统处的某些法则，又利用这个法则钻了空子。

    这其中说法可就更多了，兽统处几乎都在李玄管辖范围，像他这样刚觉醒的，几乎对这里面儿的门道一无所知，只能盲目的跟着那个什么接引人走，对那些法则也是通过兽统处的人介绍才了解一二。而那只搞出个什么空间逆转的异兽，能在觉醒的一瞬间就逃脱了兽统处的眼线，要么这兽是跟李玄一样压根儿就没有被封印，而是藏于人际默默观察这些年来兽统处的成长和发展，要么……简隋英砸了砸舌，十分痛心的瞥了眼李玄，有点儿不太忍心直接告诉李玄自己的发现。因为另一种可能不外乎是是李玄的管辖范围内，出了内jian。

    要是前者，顶多是多个跟兽统处对着干的劲敌，要是后者，那问题可就大了。自己眼皮子底下有冒出个jian细，还不知道是哪一个，那完全就有可能是多个，相应的，敌人也就有可能不是一只，而是多只了，再往坏了想一些，那些异兽很可能组成了个什么小团体，一边儿玩着无间道，一边儿把人往危险处引。

    想到这儿，简隋英不禁又啧了一声，翻转了个身子让自己脑袋朝着李玄，试图从他的表情上分析分析这老家伙到底搞懂了没。

    可这回李玄却没有与他对视，而是左右扫量了一眼，果决的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斜穿过这面石墙，又像是躲避这些声音一样，大步流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这次，不等李玄解释，简隋英自己看出些问题了，因为不论李玄带他朝哪个方向走，那声音再不似从前一般忽远忽近，而是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们，始终和他们隔着一道石墙的距离，而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到尽头，面对着的，还是同样一堵石墙。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的确确已经入阵颇深了，甚至是原路返回都做不到，而是彻底的被困到了这个不知所谓的阵中。

    不出意外的，简隋英又想到了之前问李玄的那句懂不懂阵法，而李玄的回答只是简简单单的略通。

    “完了。”简隋英悄无声息的想。“这老东西托大，略通就敢闯什么不知名的阵，这下算是把他也交代进去了，不知道他带的竹实什么够吃几天，也不知道异兽有没有点儿别的能力，比如说不吃不喝还不能被饿死，否则他可能是山海经里死的最没排面的一只异兽了，人家要么老死，要么惊天动地的死，而他，却是被饿死，还是以幼鸟形态被饿死，也不知道后世的兽找到他们的时候能不能看出他不是普通的鸟，而是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

    李玄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在简隋英默默叹息的时候微微蹙眉，低下头扫了眼不知道又想什么的简隋英，继而把手指搭在了这一处的石墙上，这次大约也是豁出去了，再没了之前的顾虑，反而毫不客气的用上了力，居然硬生生的把石墙推的向后移了几米。可还没等抬脚继续走，就看到自己口袋里的那只凤凰一声不吭的把鸟头完全放回到了口袋里，还非常老实的扯着翅膀往上掩了掩，从头到脚无不表达着一个思想。“您老人家自己折腾吧，与我无关，拜拜了您讷。”

    李玄：“……”

    他还能怎么办，继续推墙呗。其实简隋英这次估计真是错了，李玄之所以没推前面那堵石墙，而是转向相反方向的缘故正是因为他通过那道声音找到了正确的方向，那声音最开始大抵是想把他向第一堵墙后引，因而他画那个听声符的时候，还弄了些他颇为熟悉的声音欺骗他，甚至是蛊惑他上前打开那道石墙。可也正是因为那些声音，李玄立即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那声音像是为了让他确信一样，特意提到了空间扭曲，这也正是他这处异动的关键，扭曲，原本他还不太确定这处究竟会扭曲到什么地步，只是通过报告得知凡是航行在这片海域上的船只都会不由自主的逆行，无论怎么纠正航线最终都会完全偏航。最初他还无法确认，究竟是因为何种尚未可知的因素。还是这句空间逆转才使他确认了，这单纯只是因为阵法。

    凭李玄对山海经的熟知程度，他万分确信，无论是哪一只异兽，都无法做到空间逆转这种事，顶多是高搞怪，弄出个环境之类的，让普通人误以为自己已经偏航，然而像他和简隋英这类灵气足的异兽，则完全不会受这种幻觉迷惑，而现在，他和简隋英不约而同的都确定，他们确实被困在了这里，那就意味着，这不是环境，而是真真正正的被困，排除一切可能，那么就只能是因为阵法了。

    而阵法所造成的扭曲程度，大抵是完全逆转的，就像那些在海面上的船只会不由自主的逆行一样，要破那些其实也很简单，只消朝着目的地相反的地方航行即可，所以，他们要做的，也是原路返回，入阵之处，恰恰也正是离阵之处，只消离阵，这阵法自然而然也就被化解了。

    像是为了印证李玄的猜想一样，随着石墙被推到尽头，四周的环境也随之一变，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反而有了些光凉，至少能看清面前的东西了，简隋英也似感受到这种光亮一样，悄无声息的又把鸟头探了出来，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这一打量，就打量出来个别有洞天，他们面前的石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映入他眼帘的，则是一处巨大的石洞，从他们这处是看不到石洞内的情景的，里面依旧是黑洞洞一片。还没等简隋英有所表示，李玄又迈开了步子，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走了多远简隋英也不知道，但根据时间来推测，这个洞着实是挺大的，好不容易再次走到尽头，简隋英可算是看清了，这哪算什么石洞，分明就是一个囚笼，而囚笼正中心被铁链紧缚着的，是一个人首蛇身的女人。

    人首蛇身的异兽简隋英没见过，不过凭着有限的记忆倒是从脑海里搜索到了一个，不过只想到那个名字便大惊失色，像是急于找李玄寻求确认，又碍于不能发声一样，简隋英先是狠狠的抓了一把李玄，又在他低头之后学着蛇行走的模样扭了两下，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能表达完整，简隋英甚至把翅膀也伸出来一只，又费力的攥紧了，模仿挥舞鞭子的动作扑腾了几下，又拼命朝李玄使眼色。这一番连比划带舞，倒把李玄看了个一头雾水，不过凭他跟简隋英这阵子的接触，到底是能保持住脸上的镇定，淡淡开口道。“可以说话了，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行。”

    简隋英：“……”那你不早说，看我这么比划有意思吗？不过这时候简隋英还真顾不上吐糟，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那个人首蛇身的女人，略带惊恐的问道。“不会吧，谁这么大胆，敢把女娲给绑了！”

    李玄：“……”

    “别扳着脸了啊，这么大的事儿，你好歹也给个表示啊！”

    “这次回去后，你立刻就去培训班吧。谁告诉你长蛇尾的就是女娲了。”

    “那是？”

    “白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