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惊惧：六年后我死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高启盛闭着眼去按闹铃开关，困倦中强迫自己撑开眼皮，睁眼的一瞬吓一大跳，自己的脸近在咫尺，对他微笑，“小盛，早。” 和昨晚初遇时一样他爆发一声尖叫，惊恐之中把人踹到了床下。 “我请问你是不是在2006年活的不耐烦了又不敢自杀，才特意跑到2000年谋杀我啊！”高启盛骂骂咧咧的起身洗漱，“迟早被你吓成精神病！” “那也不错，说不定能缠着哥一辈子。”愉快的笑声自身后传来。 他嘴里叼着牙刷瞪大眼，这不可能是未来的他，疯疯癫癫好像真有精神病。 他漱一口水吐出来，余光瞟到这精神病就站在自己身后，回头剜了他一眼，起身却发现面前镜子里只有自己，他心里一惊，再次回头，人还站在他身后没动，不得不说这个场景真有些毛骨悚然，他只在恐怖小说里见过。 “别看了，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当然照不出我。”精神病懒洋洋道。 “听说镜子照不出的只有鬼。”高启盛洗了把脸，讥笑一声。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高启盛放回毛巾转过身，注视着眼前和他一样高的男人，静静道：“2006年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高启盛走出家门，苍白着脸下楼，机械的沿着去往小灵通店的路慢慢走，神情恍惚。 “走错了，这边。”身后的人提醒道。 他恍然回神，拐回正确的路上，初秋早晨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心底却是一片无边的冷意，浑身冰凉。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大相径庭宛若两人，他穿着普通的米白外套和黑色长裤，死气沉沉的脸顶着黑框眼镜，微佝偻着背，一副迈不开脚步的失魂模样，另一个高启盛走在后面，身姿挺拔，昂首舒肩，剪裁精良的西装完美贴合他的身型，衬得他风度翩翩极为耀眼，若是能被其他人看见，必然吸引无数追逐的目光。 此刻高启盛却没心情欣赏另一个自己的优雅动人，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死在2006年，家人、财富、性命……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 小灵通专卖店才开没多久，他和高启强就已赚了旧厂街的工人十年都赚不到的钱，还除掉了徐江这个心腹大患，搭上了陈书婷，打算投靠陈泰大干一场，高家的未来可谓是一片光明，他怎么就能输的一无所有！？ 二十分钟前，他和另一个自己发生激烈的争执。 “你也说跳楼后就没记忆了，你怎么知道你一定死了？” 男人面露讥讽：“所以你觉得中了子弹再跳楼还能活着？” “也许你被救活了呢？” “那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医院里？” 高启盛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却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自己六年后会死，”男人面色平静地说道，“我本来也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但我不想对你说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才不是你！”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越发尖锐， “警察为什么要开枪打你！你又为什么要跳楼！你到底做了什么！？” 男人静静注视着他，缓缓道：“以后再告诉你，再说这些不重要了，既然我能回到这里，你能看见我，就证明我们的命运可以改变，我会告诉你要怎么做，别再犯我犯过的错。” 高启盛扯起一边嘴角，皮笑rou不笑，“你不可能不知道蝴蝶效应吧。” “知道，但我的路已有结局，你没必要重蹈覆辙，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果之后出现新的难题，得靠你自己解决。” 高启盛思索半晌，低下头轻声道：“哥还好吗？” 他心里已有答案，哥哥应该还活着，死的只有他自己，因为若不是这样，2006年的他会在刚见到他就迫不及待要改变命运。 现在他对这个不速之客已没有怀疑，只有他才懂得自己，懂得一个死去的人回到过去居然还在犹豫要不要尝试改变命运，只因他希望活着的人还好好活着，他只想拯救那个人，并不想拯救自己。 高启盛转过身，撞进身后人注视他的目光，他们同时停下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向彼此。 日光下，如坠茫然烟霭，一眼望不穿前路。 ＊＊＊＊＊ 高启盛走进店铺，看见高启强站在玻璃柜后，正拿鸡毛掸子清扫灰尘。 “哥。”他高兴的迎上去，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阿盛，”高启强见到他笑眯眯的放下掸子，递给他一盒肠粉，“趁热吃。” 高启盛喜滋滋地接过来，掀开透明盒子问道：“哥你几点回来的？” “挺早的，送完晓晨去学校就回来了。”高启强继续忙手上的活，没看见店里走进一个人。 这人一见他便眼睛发亮，一眨不眨，穿过柜台走到他身边，围着他来回打转，屡次伸手想触碰他却无能为力，一滴泪从白皙的脸颊悄无声息的滚落。 “怎么了？” 高启强疑惑地看着弟弟，高启盛嘴里含着肠粉，腮帮子鼓鼓的，呆滞地看他，他转头在自己身侧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不对。 “阿盛。”高启强又叫一声，高启盛回过神，应了一声就把头埋进餐盒狼吞虎咽，鲜嫩美味一瞬间变得毫无滋味。 “慢点吃。”高启强感到奇怪，刚还看着他发呆，现在却头也不敢抬，他拿过弟弟的杯子接满热水，虽然掺了凉水不会烫到，还是习惯性吹了吹。 只见高启盛飞快吃完肠粉盖上盒子，拿了几张纸巾嘴都没来得及擦就匆匆经过他跑了出去，姿势怪异，中途好像还被什么绊了一下。 高启强一头雾水。 街角无人的角落，高启盛拿纸巾往痛哭不止的男人脸上贴，“别哭了……” 一进门就哭，别人倒不会被打扰，却吵的他脑袋绞痛，谁能任由一个人在旁放声大哭还若无其事继续工作？而且哭声对他的影响好似格外剧烈，搅的他心里如同翻江倒海，更别提还对着高启强想抱却抱不到，活生生上演悲惨虐剧，他实在看不下去，赶紧把人拉出来。 高启盛安慰过哥哥，安慰过meimei，这次却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纸巾被泪水浸湿，在离开脸颊的一瞬恢复干燥，平整光洁仿佛没用过，只余些许被高启盛捏过的折痕，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走走，等下过去。” “你还去啊？”高启盛头皮发麻，犹豫道，“要不你别去了，这样我没办法干活。” “刚才一时没控制住情绪，”他露出一个苦笑，“我想多看看哥，哪天消失就看不见了。” 高启盛一怔，消失？ “我已经死了，迟早会消失。” 他的心一沉，难以言喻的滋味充斥胸腔，那双泛红的眼睛带着浸泡过泪水的哀恸，睫毛低垂，只余无尽的脆弱。 “好好活着，别像我一样，”男人的指尖落在他耳边，轻柔得仿佛没有触感，“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 高启盛不记得他重复了多少遍后悔，也许故地重游给这个已逝的魂灵更深的痛楚与折磨，眼前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喃喃重复着懊悔，身形摇摇欲坠，踉踉跄跄。 就在他快要跌落时高启盛上前一步抱住他，包裹住西装下单薄的脊背，清凉的微风一瞬间穿越相异的时空交汇而来，轻轻拂过，卷起他们的衣角，将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 ＊＊＊＊＊ 高启盛回到店里时已经来了不少顾客，高启强坐在收银台给顾客结账，阿凤和阿强忙着给顾客讲解套餐，没人注意到他。 他走到柜台后，扫视整个店面。 从看到商机迫不及待从学校回家说服高启强，找曹斌拉关系应酬开路子，筹谋开店想方设法凑两万块，租下店铺装修进货招聘员工，桩桩件件每个细节都是他和高启强的心血。 开业当天鞭炮震耳欲聋，喧闹的恭喜道贺一声声恍如昨日，正是他意气风发雄心壮志之际，少年野心英雄豪情，即使眼下只是一间小店他也满怀信心，他高启盛能有眼光追上这场能够改命的时代飓风，有何怀疑自己不能扶摇直上？ 然而一切忽然支离破碎，他被明确告知自己会在六年后死亡，现在慢慢回过神来，宛如一辆巨型列车轰隆驶过，将他前途似锦的人生碾的粉碎。 少时他总在故事里读到神明告诫人类不要窥探未来否则会招致不幸，那时总感到费解，现在明白了，他注视着店里来之不易的一切愈发惊恐，双腿不受控制的颤抖，手指紧攥着裤子边缝，掌心渐渐渗出汗水。 他直视着洒进店门口的阳光，死死盯着刺眼的光线，日光正好他却万念俱灰，没过多久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冷汗浸湿额头。 ……阿盛！阿盛！ 高启强看着弟弟魂不守舍的模样，叫他没半点反应，摇晃好几下肩膀才看见高启盛回过神来，瞳孔涣散。 “怎么了？”高启强把他拉到角落，担忧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哥……”高启盛喃喃叫了一声，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高启强握住他的手臂，拉进店铺最里面的工作间，关上门，喧嚣隔绝于外，郑重道：“说吧，遇上什么麻烦了？” 他不会告诉高启盛的是，他最受不了弟弟这样惊惧脆弱的样子，一如幼时在外面受了欺负哭着奔向他的怀抱，紧紧抓着他不肯松开的模样让他想为幼弟倾尽所有。如今高启盛长大了，越来越聪明厉害，也好似越来越不需要他，即使吃苦受累也懂事的悄悄瞒着他，他已经很久没在弟弟脸上见到这样迫切的需要他的情绪了。 “没、没有，”高启盛总算回过神，眼泪夺眶而出，“哥……” 他扑上去抱住高启强，头枕在宽厚结实的肩膀，像候鸟归巢，熟悉的温热胸膛让他暂时卸下对未来的恐惧，放肆哭泣。 “别担心，不管什么事哥哥都会帮你。” 耳边温柔的声音令他更加贪恋这个怀抱，一想到六年后就要失去，更加不能容忍、无法接受。 高启强搂着他，安抚的轻拍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高启盛正沉浸其中，忽然眼角瞥见穿墙而来的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依然把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抖了一下，换来高启强连声追问是不是冷，是不是早上吹风受凉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显然已经收拾好情绪，面色恢复如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高启盛给他使眼色，然而这个无赖居然不肯走，大摇大摆杵在一旁当电灯泡，虽然高启强看不见，但气氛已经没了，长大后他私下极少和哥哥撒娇，有人在旁边看着就更难为情了。 男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热闹，时不时挤眉弄眼露出促狭的笑。 高启盛有些不好意思的从高启强怀抱里起身，让他出去忙，他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高启强点头，店里顾客越来越多，阿凤阿强两个人也忙不过来，他叮嘱弟弟不用cao心，不舒服就多歇一会。 “丢人现眼。” 高启强一走，某人就嘲讽全开，“我一不在就抱着哥哥哭鼻子，你是三岁小鬼吗？” 不知道为什么，刚还沉浸在对未来的恐惧和悲伤里，一见到这个讨厌鬼就消失了大半。 高启盛神情自若，“你能不能先从桌子上下来。” 男人顺从的坐到高启强的椅子上，抱着手臂翘起二郎腿，昂起下巴，重又回到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 高启盛嘲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比我多活六年还哭的差点摔倒，怕是连三岁都不如。” 男人冷哼一声，“刚才没见你哭，一回来就哭的稀里哗啦。” 高启盛不客气地呛他，“对着你哭不出来。”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好不容易要过上好日子，你居然告诉我只能活六年？” “你怕什么，我一定会改变你的命运，本来以为是阎王发善心让我投胎之前回来看看，没想到你能看见我，那我必须救你，也是救我自己。” 高启盛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来当救世主了。” “真傻，”男人温柔的拍了拍他肩膀，“还安慰我别哭，结果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相视一笑，所有的担惊受怕消失的无影无踪，高启盛想起刚才的情景，咬了一下嘴唇有些难为情，“我都好久没对着哥哭成这样。” 男人挑眉微微一笑，“这很好，以后就这样做，不要总想着证明自己，到处逞能，像我一样犯蠢。” 高启盛愕然道：“怎么做？” “就像刚刚那样，多和哥撒娇示弱，不然以后他心疼半老徐娘和拖油瓶都多过你，不要总想表现自己多厉害，什么都能帮他，什么危险也不顾，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那怎么行？哥只有我，我不帮他谁帮他，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高启盛皱起眉头，“哥最重要的人是我，怎么可能更心疼他们。” “没错，他最重要的人是我，可是……”似是想起什么往事，男人的眼神渐渐恍惚，哀伤一瞬如潮水涌入瞳孔，“有无数个瞬间，我觉得我不是。” 高启盛吃惊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男人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你看看我。” 他抽出笔筒里一把美工刀，指尖用力压向刀刃，来回碾压几次，摊开给高启盛看，本该鲜血淋漓的指尖完好无损，美工刀上也毫无痕迹，无比诡异，“你也想变成这样的怪物吗？” 高启盛目瞪口呆。 “小盛，哥是要你帮他，但他更想你好好活着。” 高启盛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这么认真的表情，他细细咀嚼着，品尝其中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