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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回到人类生活的地方(下)

    *

    到得下午,烈特与艾莉顺利到达希尔德城镇。

    只是二人才离开关卡没走多远,艾莉的内心已经充满不安,终于忍受不了而低声朝走在自己身前约两步距的烈特说:

    「你不觉得有问题吗?周围的气氛很不对劲,那些视线给我的感觉实在……」

    艾莉没有人类的眼睛,取以代之的是恶魔的感知能力,她看不见,但能感觉得到四周的路人都对她、或者他们投以不友善的视线。

    不……感觉是更恶质的,应该说有敌意……

    身为「魔女」的艾莉,想到的当然是自己的身份被识破。

    烈特立即就理解这一点,只好放慢脚步与艾莉并行,然后低声回答:

    「不是你担心的那样,现在你穿的可是从头到脚的长斗篷,完全看不到你的脸和内里的衣服。」

    「所以只是看上去太神秘?那不就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吸引了注意吗?」

    「呀……也不是那么简单,其实这一点倒是我没顾虑到,是我的失误。」

    烈特难得地轻咳了一声,似乎是感到尷尬,但他认为应该要把事情说清楚,所以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说:

    「那些人大概把你当成是我的……女奴了。」

    几乎就在烈特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完美地表演了如何在「平地仆倒」,而且还是非常重,会头破血流的那一种。

    至于艾莉则是把头压得更低,打算不理会烈特,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反正即使她不能视物,利用恶魔的感知能够轻易在人海中找到烈特,因为他在她的感知中是非人的存在。

    只是一个人跑掉实在毫无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的举动,再者刚刚烈特毫不反抗地让她打了一下,又加上事前他的歉意也不像假的,所以她在怒气冲昏头脑之前稍微冷静下来。

    最终艾莉选择停在稍前的地方等待烈特爬起来,无奈地忽略四周那些让人不舒服的目光,与烈特快步离开这条街。

    *

    「真的很抱歉,一般来说即使斗篷有点残破,不至于会让其他人有那样的联想,但因为想要把下半身的晚礼裙也遮盖的关係,大了一号的斗篷把全身包裹看上去就像那么一回事……」

    烈特看着眼前的艾莉从衣服店走出来,她已经换上新的斗篷,只是内心的愧疚似乎还没有消退,显得紧张地继续解释。

    这件斗篷还是全身连帽样式,但看上去颇为光鲜,要是走在路上最多也就会被当作怪客,不会再引起奇怪的误会。

    也因为这个缘故,即使水平望向艾莉也难以察看她的面色,就更莫谈比艾莉高出许多的烈特,他根本没察觉到艾莉其实已经消气。

    不过正确来说,与其说艾莉消了气,其实有令她更在意的事情,所以她只好开口说:

    「误会的事情就算了,反正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损失。倒是我有点不理解,关于那个……女奴,这可是禁止的吧?那么大街上的人应该通报卫兵,而不是在那边鄙视而已。」

    「这事说来话长……找个地方休息坐下,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我再详细说明如何?难得来到希尔德城镇,不尝尝希尔德料理实在有点可惜。」

    听到这话的艾莉难免皱起了眉头,在各种意义上感到不快,但还是点头同意了烈特的提议。

    就这样,艾莉便在烈特的带领下去到一间看上去算是中等规模的饭店,这一次路途艾莉总算没有再感觉到敌意的目光了。

    因为时间已经算是午后,饭店并没有多少客人,艾莉凭着感应只知道在角落处有群小孩围着一个成年人,不禁因此好奇问了烈特。

    「喔?那是说书人,多是讲一些传说或者英雄事跡,你不知道吗?」

    「我倒真不知道,说书人……听上去好像会四处去的样子?故事有限,留在同一个地方总会说完吧?」

    听到艾莉这正经八八的回应,烈特不禁失笑:

    「当然,他们就是四处到不同地方讲不同故事的人,不止是客人,讲得好能吸引别人来的话店家也会打赏。怎样,要不要过去听听?」

    当初进来的时候,艾莉为了避免麻烦所以选择了较为远离人群的位置,这也方便她们二人谈事,但现在落得了反效果。

    「不、不用了,大概因为雪之国那边很冷的关係,所以没有说书人愿意去吧,因此才有点好奇。」

    这时店家送上了茶水,烈特知道艾莉对吃的方面没什么要求,便自把自为地下单,在等食物送上的时候,烈特便接着「女奴」的话题说:

    「为了避免误会,先确认一下你和我之间对『女奴』的定义比较好。」

    「这还能有什么歧义?奴就是得完成主人指派的工作,女奴一般都被指派去处理家族里的杂务,没有任何选择。」

    「嗯,你说的并没有错,而且在大约三十年前这种事已经被禁止了。」

    烈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是为了加重接下来的语气:

    「禁止把人当成物品,这禁止背后详细是如何推动就不细述了,总而言之至少现在这种奴不会再光明正大地出现,所以我刚才提及的『女奴』是另一种。」

    「另一种?」

    听得出了烈特那凝重的语气,艾莉心里萌起了不安。

    「比起把人当成物品,我所指的『女奴』是把人类当作欺侮的对象,在各方面上,我想也不用细说……」

    艾莉先是因为联想而涨红了脸,然后才气愤得拍桌跳起身来大喊:

    「怎么可能会容许这种事!维塞亚伯伯他绝对不会容许……」

    艾莉所说的维塞亚,其实就是南方大国的贤明君王,当初便是由他开始大力推动禁止把人视为奴的主张。

    不只店家,就连在远处的小孩子与说书人全都向往他们这边望来,眾人的视线总算让艾莉稍微恢復冷静,她默不作声地坐回原位,而烈特也反应敏捷地笑着和他们挥手打了个圆场。

    「难以理解,这就是你在森林跟我说,要我自己看的情况吗?」

    艾莉咬牙切齿地说,她是打从心底地气愤,大概和她曾经身为一国公主,同时也是未来国王的缘故。

    相对的,烈特显得冷静许多,把茶杯轻推给艾莉让她喝一口稍微冷静之后才回答:

    「不,其实我没想过会提到这个话题,说得更准确一点,想由你自己选择看什么,但目前如果我不说明的话,你不会放过我吧?」

    「当然!至少别再想要我跟你去什么地方,如果这个城镇的人真的像刚才大街上那样,看见『女奴』也无动于衷,我现在就要去找这里的领主麻烦!」

    还好艾莉这次有控制声量,所以并没有带来问题,而烈特则是轻叹了一口气,也喝了一口茶才说:

    「这事真的说来话长……半年前,在恶魔的危机解决之后,人间风波理应平息才对,但其实牵起了另一波更大的风波。」

    「更大的风波?但你说过不是恶魔……那还会有什么?」

    艾莉反射性地回应时,同时不禁回想起昨夜烈特说过的话,包括了她心中的揣测,因而忍不住说:

    「难道真的是弗雷德皇国?」

    烈特的点头肯定了艾莉的揣测,然后面有难色,以艾莉没办法看见、显得略为哀伤的表情凝视着她,难以啟齿地说:

    「在你全力扫荡完剩馀的恶魔之后,你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躲到禁足之森?」

    「不……怎么会……」

    烈特这番话根本称不上暗示,而是指明了答案。

    在与恶魔对抗的时候,平民当然不会在战场上,但军中的话语难免化为风声传到平民之中,艾莉曾被称为「人类的希望」、「女武神」等等毫无疑问是正面的外号。

    然而,在扫荡完恶魔之后,不知为何艾莉这「亡国公主」、「落难公主」的过去与战场上就像恶魔的杀戮举动连结起来,渐渐变成了一片咒骂、喝倒的声音──

    带来灾难的魔女。

    心里立即理解烈特所指的艾莉,深吸了口气为这件事作另一种──也是她一直如此认为的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人,但在订下契约之前的我毫无疑问是作为人活着,所以我很明白……人是很脆弱的,被剑刺中、被箭射中、被大石掷中都可能会死,怕火烧、怕寒冷,又会饿或者渴……」

    艾莉说话的同时抬起了头,一直轻轻合上的双眼此刻似是用力地紧闭着,像是投射出炽热的眼神:

    「所以,惧怕像我这种拥有对他们而言不知名力量的人──不,怪物才对──是正常的,的而且确,我是异类,被排斥才是正常。」

    烈特正面接受了从艾莉传来的热力,不敢喘一口大气,过了好一会才回答:

    「艾莉……你太善良了,所以我才说不应该由我这真正的恶人来说明,而是希望你能保持着这份善良重新观看这个世界……」

    烈特这番话出乎艾莉的意料,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而烈特则没让她有时间反应便接着说:

    「但是真实是,一切都是弗雷德家在背后煽动,因为恶魔实在存在得太久了,令人產生恶魔与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才是正常的感觉,凡人渐渐对恶魔的敌意麻痺。想借恶魔之名来联合──说白了就是吞併──其他国家的力量并不足够,但如果出现第三方敌人时,新的刺激便会无限地扩大……」

    「在我看来,你的想法反倒太过极端,过于阴谋论了……」

    总算能停下来思考的艾莉,她心里并非没有动摇,但她也没有全盘接受烈特的说法。

    「也许吧……就是看过黑暗,不,应该说深处于黑暗之中,所以才能够理解。」

    烈特似乎没有与艾莉争论的打算,正如他一直强调,他并非想灌输艾莉什么,而是想让艾莉清楚知道现在遗忘大陆所处的状况。

    「总而言之,在这之后就是弗雷德家四出与其他国家洽谈结盟,不只是为了对抗一定会再来袭的恶魔,也包括将会化身恶魔的人类……但其实无论接受还是反对,其结果都是一样。」

    烈特说到这里再次停顿,那双暗红的眼睛犹如猎鹰盯上猎物般锐利,以艾莉的感知甚至察觉到当中有着莫名的杀意:

    「其实弗雷德家从一开始就计算好,虽然这样说在你听来会不怎么舒服,但即使雪之国仅在三天就沦陷,其消息要传达至中部的弗雷德皇国然后出兵抵抗,根本不可能在整个北部沦陷时还未能出兵。」

    艾莉无法理解,不是理解不了烈特的话语,而是理解不了烈特为何如此杀气腾腾,虽然艾莉觉得他这番话确是言之有理──不,其实她心里也曾经质疑过为何中部的援军迟迟未到,但最多应该是愤怒、气愤,而不是这种很具有针对性的仇恨。

    是的,艾莉心里把这判断为仇恨。

    因为没听到艾莉回应,所以烈特兀自继续说下去:

    「弗雷德家等到恶魔军挥军东、北以及中部时,才特意派出大量的士兵前往其他国家,美其名为帮忙防守,实质是做好了侵略的准备,已经捏住了各国的咽喉。」

    这时烈特的杀气总算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艾莉也感到伤心的气息,只听烈特续说:

    「说到这里就让我回到正题吧……另一种意义的『女奴』就是在这个时候诞生,针对反对『结盟』的国家,就被指责为潜在的恶魔,拿来立威恫吓其他国家。」

    「所以……现在就连这在东之东的希尔德城镇也是弗雷德的,所以才没有人敢对『女奴』吭声……」

    「是的,弗雷德家已经统合了东、西两个地方,加上本来就是他们势力的中部,已经准备要拿下整个遗忘大陆了吧,至于你之前提到的维塞亚,则是因为当初恶魔军攻击时的地利,弗雷德没办法在那里有所实质的部署,因此目前正与弗雷德周旋,但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艾莉听到这里连点头都做不到了,假如烈特所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先不论背后的阴影论而只看目前遗忘大陆的状况,那就真的是与自己半年前脱离这个人类族群时的认识完全不同了。

    正当对话中断而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中,他们的食物正好在此时送上,烈特则直接忽略了是自己製造出了这沉重气氛,擅自介绍起桌上的食物打算缓和一下时,在这饭店外似乎起了轻微的sao动……

    别说艾莉有恶魔的感知力而感觉到了不安,就连烈特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心里祈祷着别遇到麻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