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01）
九月份的天气依旧黏黏腻腻的，有风吹过，但又并不凉爽，裹挟着空气里潮湿的气息拂在脸上，让人莫名的觉得焦躁。 简隋英这段时间总是很烦，上了高中换新环境烦，家里那几个和他刻意扮演亲密的人烦，连带着cao场上传过来篮球落地的声音都烦，更别提空气还这么沉闷了。 教室里有读书声传来，其中就有他新到班级的，可简隋英坐在cao场上就是不想回去上课。 右耳的耳朵上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这是他开学前一天打耳洞的证明，第一天报道的时候有老师注意到了，警告过让他把那只不属于高中生装饰的东西摘掉。简隋英对此嗤之以鼻，反正不摘也不能怎样，大不了不让他进教室。而此时，不需要那些人主动要求，他自己就选择了不进去。 简隋英自认不是一个不爱融入集体的人。但是陌生的环境，各种陌生的脸莫名的让他想起无端闯入自己家拥有同样陌生脸的女人和小孩儿。 那两张脸浮现在眼前的时候，简隋英觉得更烦了，不管不顾的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直接放到了嘴里，点燃后深吸了一口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简隋英并不爱抽烟，也不怎么会抽烟，可心中许多郁结似乎只有通过这种吞云吐雾的方式才能够抒发。可惜，没等他抒发多久，校园广播就即时的响了起来，说的大约是他。因为简隋英听到广播后压灭香烟四处打量了一通后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正在肆无忌惮的做吸烟这个不符合校园规定的动作。 广播还在继续播报着通知，包括但不限于让他主动去教务处，简隋英撇了撇嘴从善如流的换了个隐秘的地方继续歇息，又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戴好后把音量调到最大，恰如其分的把广播的声音遮了过去。 简隋英不觉得这是青春期的叛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每个人的青春期是从一个秘密开始的，可他早已有了无数的秘密。14.13或者是更早，早到发现他那个所谓的父亲以各种名义出轨开始。 简隋英觉得很可笑。出生、结婚、死亡和青春期都有一个特别复杂的仪式，就像用那些欲盖弥彰的一个仪式就会证明已经履行了某些责任一样。而他则完全不需要，因为他的青春期早就开始了，也没有十分叛逆，如若不然，他不可能和那对母子共处在一个屋檐下。 耳机里音乐的声音还在持续的响着，简隋英被吵的耳膜发痛，连带着新打耳洞的刺痛感也越发清晰。简隋英闭着眼睛又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摸上了耳朵试图把耳机摘下，就觉得自己头上方的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 简隋英不耐烦的仰头瞥去，映入视线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面孔，看年纪，并不像学生家长，那么只有……老师了。 简隋英默默的站起身子，又把耳机摘下来，装作没有看出他身份一样抱着双臂与他对视着。 这位疑似老师身份的人并没有因为简隋英的动作有任何不快，反而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淡淡开口道。“怎么没去上课？” “体育课。”简隋英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也用同样的目光打量起这位老师来，这位老师不到30岁的样子，可穿的却很正式，西装有板有眼的扣好每一颗纽扣，如果不是面容过于精致，一眼望去，很容易被误解成为某学院刻板的学究。 紧接着，这位“学究”先生就笑了笑，同时又点了点头。简隋英立时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就从这位“学究”先生的口里听到了他的名字。“简隋英，高一12班的对吧。刚广播里通报抽烟的是你吗？” “不是。”简隋英有些紧张的不再看“学究”先生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次说谎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紧绷。“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的话我要回我自己班级的队伍去了。” “不去教务处？”这位老师似笑非笑的拦住了他的去路继续问道。 “去那儿干嘛，说的又不是我。” “哦，这样啊。那只能我带你过去了。”这位“学究”先生似是认准了刚才广播里通报的就是他一样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捏住了他的手臂，拖着他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这位“学究”先生不笑的时候，眼里带着一种犀利，简隋英莫名觉得有些慌，正想挣扎着从这人的桎梏中逃出来，就听到这人再次开口道。“忘了介绍了，我是高一12班的班主任，姓晏。现在可以乖乖跟我走了吗？” “……”简隋英挣扎的动作慢慢的停了，默默的摊开手掌又攥紧，只留一个中指堪堪的立在拳头中。“卑鄙的成年人。”简隋英在心里暗骂道。 卑鄙的成年人晏老师晏明绪其实已经在教学楼里观察简隋英挺久了，班级里一共45个人，只有这么一个没去上课，还光明正大坐在cao场上抽烟，他想注意不到都不行。报道那天其实他也注意到这个学生了，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学生长相过于精致，而是因为他右耳处的耳钉。可能这位简隋英同学已经忘了，报道那天他就提醒过他，让他把耳钉摘掉，时隔不到一天，他不仅没摘，反而把提醒他的老师都忘的一干二净。“忘性真大。”晏明绪在心里叹了一声后，径直把简隋英带到了教务处。接着是批评教育整整一节课。 批评教育对简隋英来说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儿，低着头听了半天直打磕睡，好不容易等他们批评完了，简隋英背着书包双手插着口袋正准备往教室方向走，就被拉住了书包的一角。 简隋英扭头下意识的想骂，结果又对上了那位卑鄙的成年人晏老师。简隋英硬生生把脏话吞回到了肚子里，尽量礼貌客气然而实际上语气却十分愤恨的开口道。“老师，要上课了。” 简隋英暗示的很明显，要是晏明绪再不放手让他回去又赶不上下节课了。可换来的又是晏明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这么打量了简隋英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行，回去吧，记得把耳钉摘了。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简隋英深吸了一口气才默默的点了点头，抽回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到了教室。教室里乱哄哄的，有不少学生像是为了混个脸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简隋英站在门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迈进去，只那一瞬间，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简隋英并不反感接受很多人的注视，实际上，他也习惯了因为面孔的原因被各种陌生的，好奇的，欣赏的，嫉妒的目光盯着看。只不过他一整天都没有进过教室，并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此时闯进教室像是进错了班级一样未免有些尴尬。好在简隋英很快的调整好了表情，又扫了一眼教室内部，看到靠窗的角落里有一个座位没有放东西便越过一群人直奔那个角落而去，随后把自己的书包又甩到了座位里，自己则趴在课桌上小憩。 当然这一幕，也被紧随其后的晏明绪看在了眼里。他先是晦涩不明的看着简隋英直接走到座位上的动作，又看到简隋英直接趴在桌子上丝毫没有摘掉耳钉的打算后，低低的笑了一声。 “碰上刺头儿学生了啊？”一旁的另一位老师有些看不下去，用肩撞了撞晏明绪压低声音问道。“楼上抽根儿烟？” “嗯。”晏明绪点点头应了一声便跟着这位老师远离了教室走到天台。 晏明绪其实不抽烟，不过他身边儿的这位老师抽，他便陪着他来到天台看着他吞云吐雾。这大抵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养成的习惯，当然，这位老师就是他的同学，姓郑，大名郑途。 郑途话不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晏明绪听着，这次也不例外。果然，郑途刚把烟放到嘴里急切的吸了一口就打开了话匣子。“啧，没想到第一天就能碰到刺头儿，你说你是个什么命啊，我就说让你别当班主任别当班主任，校长那老头一提你就同意了。怎么想的嘛，不是说好了一年就走，当班主任你还怎么脱身。” “该怎么脱就怎么脱。”晏明绪斜斜的依靠在栏杆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哟，不怕和学生们处出感情来舍不得啊。”郑途耸耸肩，坏笑道。 “怎么可能。”晏明绪也笑，笑的不露声色。“跟别人产生情感羁绊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更别提只有一年时间。” “啧啧啧，真无情啊。”郑途又吸了一口烟由衷的感叹道。“那，责任呢？不就是为了体验责任感才来的吗？就不怕到时候真体验到了反而不好走了？” “我好像从来没说过是为了体验那个才来的。”晏明绪换了个姿势，从口袋里拿出张纸巾，熟稔的擦拭着衣角继续道。“我只说是为了找个答案。” “你……”听到晏明绪这样说，郑途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便换了副表情颇有些严肃道。“孟老师的事儿，你还过不去吗？都快十年了。” “不知道。”提到孟老师三个字，晏明绪的眼眸微动，可随后又换上了那副淡然的表情淡淡道。“你要是想回去，现在还来得及，刚开学一天，不影响什么。” “得了吧。”郑途撇撇嘴立刻反驳道。“都跟家里说好了跟你体验生活一年。为了这个连家里安排好的机关工作都推了，才一天就灰头土脸回去，我可丢不起那个人。”说完这些，郑途像是担心晏明绪再劝他离开似的调转了话题问道。“刚才那个，就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孩儿，犯什么错误了？我刚看你们从教务处出来。” “cao场抽烟，打耳洞，留长发，逃课，报道第一天填报的时候家庭栏一片空白，家长联系不上。”晏明绪一连串的把这两天的发现说了出来，得到的是面前这个勉强可以称之为老师的人的目瞪口呆。 “这……这不仅是问题学生这么简单了吧。”郑途这下连烟都顾不上抽了瞪大了眼睛道。“才一天，就把能犯的错误犯了个遍，够你受的了。” “还行。”晏明绪低低的笑了一声无所谓的说道。“看着挺老实一小孩儿。” 郑途疑心晏明绪是被气糊涂了，不然怎么能把一个开学第一天把校规踩了个遍的学生描绘成老实。反正他是没从这个学生的一系列行为中联系到任何和老实沾边儿的东西。 “你，没事儿吧。”郑途忧心忡忡的瞄了晏明绪一眼，到底没从他的眼中找出任何头疼的迹象才压灭了手中的香烟，又看了一眼表叹息道。“唉，一节课接一节课的。” “差不多了，回去吧。”晏明绪也看了一眼手表，朝郑途点了点头，率先下了楼。 下课铃声很快的响了起来，晏明绪坐在办公室已经有一会儿了，可简隋英迟迟没有到。晏明绪也没去找，只把一条腿的重心挪到另一条腿上，抽出班级同学的资料慢慢的看了起来。 距离下次上课铃声响起前一分钟，简隋英终于压着线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得到允许后低着头走了进去。 “简隋英同学。”晏明绪好整以暇的看着简隋英的面庞把一张纸放到了桌面上，简隋英斜斜的瞟了一眼，是报道那天他填的资料，说填也不准确，事实上，他除了姓名年龄性别以外什么都没写，于是心虚的没开口说话。 “其他内容呢？还有，你的耳钉打算什么时候摘掉，哦，刚才忘了说了。你头发也长了，今晚记得去剪。”晏明绪的话音刚落，上课铃就紧随其后的响了起来。 简隋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说。“老师，上课了。” “不急。上节课你都睡好了，这节课少睡一会儿问题不大。”晏明绪也笑，简隋英敏锐的从晏明绪的笑意里感受到一丝戏谑，在心里哼了一声又在原地站好不再开口。 “剩下时间，那就在这儿填吧。”晏明绪说着，把那张纸往前递了递，又从桌面上拿起一支笔压到了纸上，不给简隋英一点儿找其他借口的机会。 “太卑鄙了。”简隋英心里想着，稍稍扬了扬下巴。可老师既然已经这么要求了，他又不能不做，于是用力的抽起那张纸放到桌面上，又按了下笔一字一顿的重新填写了起来。 “坐那儿慢慢写，不用急，时间还很多。”晏明绪说着，用脚尖点了点旁边的一处没人坐的椅子示意简隋英坐过去。 简隋英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儿填一边儿把晏明绪从心里骂了个遍。 纸上的内容并不算多，纵使简隋英再磨蹭，不到十分钟也填好了。他把那张纸拍到了晏明绪的面前再次开口道。“老师，填完了，我能回去上课了吗？” “不急。”晏明绪拿过资料表慢悠悠的放在手中看了起来，简隋英是不怕他看的，这些东西他都按照晏明绪的要求填好了，至于内容对不对，他就不信晏明绪短时间内能看出来。可没过一分钟，简隋英就听到晏明绪疑惑的开了口。 “你这家长电话，填的不对吧。” “怎么可能，我家里电话我还能记错。”简隋英嘴硬道。 “是这样吗？”晏明绪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又点开电话簿翻出一个电话对比了一下才把这两样东西都放到简隋英的眼前笑眯眯的说道。“最后一位数，是你记错了吗？总不会是在故意骗老师吧。” “……”再一次被揭穿的简隋英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另他更惊慌的是另一件事。“你认识简东远？” “可以认识。”晏明绪沉默着把这两样东西都收了回去，又拿出笔在简隋英之前填写的那串错误的号码上划了一笔，随后自己填上了正确的数字，才把那张纸收回到抽屉里慢悠悠的开口道。“现在好了，回去上课吧，记得明天摘耳钉，剪头发。” 简隋英这下却不着急回去了，反而是皱着眉略带审视的看了晏明绪一会儿，才礼貌的说了一声“老师再见。”继而转身朝办公室门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简隋英突然顿住了脚步扭过头大大咧咧的问道。“老师，我记得刚才你说，你姓晏？” “没错。”晏明绪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那我知道了。”简隋英点了点头，再次礼貌客气的说了句“老师再见。”便离开了办公室。 他是有着自己的怀疑的，晏这个姓并不常见，在北京认识简东远又姓晏，目标就更明确了，只有那么一个出身军人世家的晏家。只是他不明白，身为晏家的人，怎么会跑到他们的高中当老师。不过对于晏明绪的猜测，简隋英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瞬便抛掷脑后，世界上这么多人，有怪癖的多了，来当老师仔细想想，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毛病。有为班主任动脑子的时间，他都能多想几个让那对母子不舒服的招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