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而复生（萩原研二）
仓木昭跟随强烈的直觉开车来到居民楼附近时，还有不少警察在安抚群众。 二十多层的大楼因为爆炸而坍塌，废墟之下掩埋着为人民牺牲的拆弹警察。 他远远地藏起自己，一直等到深夜，警察全部离开，附近完全寂静下来。 某种意味不明的躁动在脑内嘈杂地催促着他，让他放下手上的一切工作，必须来到这里，来见什么—— 仓木昭走近大楼废墟，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了一缕淡薄的白色雾气，若隐若现，飘荡在贴近地面的地方。 然后，他二十二年的唯物观受到了严重冲击。 无数细碎焦黑的块状物在薄雾中缓慢聚合，差不多有人形时，逐渐褪去炭色，露出白骨的模样，内脏在骨架间成型，血rou依附在骨头上生长，几十分钟后，变成一个赤身裸体的成年男性。 “呃……研二？” 毕业之后就完全和前男友以及其幼驯染断掉联系的仓木昭从没想过，他再次见到萩原研二是这种情况。 笼罩着萩原研二身体的那缕白雾飘到他面前，好像与自己【融合】了…… 仓木昭升起这样的念头。 接着他看到萩原研二捂住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萩原研二恢复意识时很茫然。 好像重生了一样，整个身体都异常轻松舒适，自内而外散发的暖意甚至能抵挡住外界偏低的气温—— 不对。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归零的炸弹倒计时上。 那种情况，不可能活下来…… 现在……是死后吗？ 然后他听到了仓木昭试探着呼唤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这种情况很难解释，但是，我是看着你复活的。” 深夜，户外，裸体，双人。 有了仓木昭的解释后事情反而更显得扑朔迷离，萩原研二后知后觉感受到深秋的冷意，打了个冷颤，仓木昭见状，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萩原研二，手指不经意间蹭过他的后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好暖和…… 萩原研二看着凑近自己的仓木昭，缓缓地，轻轻地，眨了眨眼。 “——总之，不是坏事对吧？” 仓木昭最后把萩原研二带到了自己最隐秘的安全屋。 琴酒都不知道的那种。 “我这样算是走进小仓木的生活了吗？” 萩原研二跟着仓木昭走进地下室，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小型军火库。 他环顾四周，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刑法上有关走私枪支弹药的刑罚……嗯，就算能回归正常生活，也还是包庇一下小仓木吧。 “这种事情最好不要。” 仓木昭挑出一把比较好用的手枪检查过后递过去，又帮萩原研二别在后腰，确保从外面没法被看出来。 温热的手指触碰在自己的腰间的感觉非常鲜明，萩原研二用力咬住舌尖才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仓木昭又拽着萩原研二的手摸到那里。 “好了……记住这个位置，手枪藏在这里最隐秘，也最方便掏出来。” “嗯嗯，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忘的，被小仓木摸过的地方。 在昨天夜里开车去安全屋的路上，仓木昭和萩原研二各自说清楚了这一天内的经历，萩原研二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仓木昭却被直觉催促着抛下了一起出任务的琴酒，不管不顾地要等待什么——最后等来了萩原研二的死而复生。 怎么看都是仓木昭这边有问题。 另一个微弱的直觉盘桓在仓木昭心头，告诉他不能让“萩原研二”出现在外界。 这个直觉很模糊，似乎不是他理解的那样，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告诉了萩原研二这件事。 刚经历过爆炸的萩原研二对此接受良好，只是有些担心家人和朋友的情绪。 结果仓木昭刚把车停好，就有个醉汉扒着车窗哭诉他女朋友跟人跑了。 顾及到只穿着自己外套的萩原研二，仓木昭在车里等了半天，见醉汉完全不肯走，甚至对着汽车玻璃哭得变本加厉，他才开了条车窗缝，准备和醉汉交涉。 没想到的是醉汉似乎看到了萩原研二，开始兴奋地要“后座的美女”的联系方式。 萩原研二：怪不得你女朋友要跑：） 最后萩原研二如临大敌地与之交流完毕，给了他一个自己前不久抓到的炸弹犯的邮箱，醉汉离开，没有任何事发生。 仓木昭的“直觉”丝毫没有被触动。 所以今天，两人决定在仓木昭的直觉边缘反复试探。 如果限制不大，说不定萩原研二能回归正常生活。 为了防止意外，仓木昭让他带了一把枪。 “呐呐，小仓木，这件衣服怎么样？” 萩原研二在给仓木昭挑衣服。 他们的决定是去附近的商场接触其他人，看看究竟与人交流到什么地步是不被允许的，顺便还能给萩原研二买好生活用品。 结果直到萩原研二被女生搭话，说出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题。 ——“不能让‘萩原研二’出现在外界”究竟是什么意思？ 萩原研二买完自己生活用品的就开始买给仓木昭用的，虽然仓木昭说为了避免安全屋暴露，他只会偶尔去几次，但多少要有点同居的感觉嘛。 “研二自己挑就好，我相信研二的眼光～” 更重要的是仓木昭正在给琴酒发消息解释自己昨天突然离开的原因。 他低着头噼里啪啦一顿打字，琴酒油盐不进。 “对面的人比陪在小仓木身边的研二还重要吗？” 萩原研二知道仓木昭可能有重要的事在谈，但并不妨碍他套话。 “啊，是啊，不哄好会死人的。” 虽然死的不是他，但让无辜的人受牵连也不好。 要小仓木哄的人？ “小仓木——”萩原研二正要继续套话，余光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往这边走来，“……我看到了爆处组的同事。” 他改口道。 “可以过去说话吗？”被琴酒拉黑的仓木昭收起手机，顺着萩原研二的目光看过去，试探性问道。 看着同事越走越近，萩原研二有些犹豫，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死亡”，不知道能不能上前交流。 同事即将看到他，萩原研二准备扬起声音打招呼时，仓木昭突然猛地用力把萩原研二拽进旁边的试衣间。 那一瞬间仓木昭几乎是没意识的。 巨大的危险预警笼罩住他，就好像，不阻止萩原研二，整个时空都会崩溃。 仓木昭把萩原研二压在试衣间的墙上，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腕，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身体都在紧绷。 “小仓木……？” 狭小昏暗的试衣间里，萩原研二看着仓木昭近在咫尺的脸，咽了口唾沫。 太近了…… 他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 没有味道，但是有小仓木的体温。 “别动。” 仓木昭压低嗓音开口。 萩原研二的身体一瞬间绷得比仓木昭还紧。 “看来真正的限制是‘不能让知道萩原研二死亡的人看到萩原研二出现在外界’。” 直到预警消失，仓木昭才放松身体，从萩原研二身上起来。他抻了抻自己的衣服，又帮萩原研二整理好皱起的衣领。 刚刚的慌乱感，是仓木昭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体验。 “也就是说，在家人和朋友眼里，我还是死了啊……” 现在他能让所有陌生人知道有一个叫萩原研二的人活着，唯独不能告诉他真正在意的人们。 “也不一定。” “欸？” “我感觉，嗯，另一种感觉——我们可以把所有事情告诉阵平。” 因为研二和阵平都是“特殊的”。 仓木昭陪着萩原研二在房子里住了三天来检查身体状况，确认“复活”没有让萩原研二的身体出现任何问题后，打算出发去找松田阵平时，琴酒的电话打来了。 “亚力酒，三十分钟内，回组织。” 电话里琴酒的声音透着一股不耐烦。 “诶——不要嘛阵——再晚一天好不好？” 仓木昭讨价还价。 萩原研二坐在旁边，注视着仓木昭的侧颜。 拉长声音撒娇的小仓木，好可爱。 声音和表情都是平常见不到的样子…… “好啊，明天你跟着任务目标去英国吧。” 琴酒放下这句话后挂断了电话。 “……看来没办法联系阵平了，”仓木昭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再等几天？” 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任务目标显然知道自己有多值钱，行程规划非常谨慎，发出明天前往英国的假消息后当天就上了飞机，仓木昭只能跟在另一架飞机上一起出国。 本来这种情况应该是由英国国内的组织分部接手的，但对方周围严防死守，没有任何近身的机会，远程狙击也要离得足够远才能不被察觉，所以组织派了狙击能力最强的仓木昭去完成任务。 花了大半个月在人生地不熟的英国完成任务，回国后又被安排了带新人。 忙完之后，仓木昭终于找到机会，在警视厅下班时等到松田阵平。 “hagi他……”牺牲了。 从见到仓木昭就一直在沉默的松田阵平，坐在汽车后座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啊，我知道。” 仓木昭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墨镜也挡不住的憔悴…… 松田阵平把目光移向窗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渐渐变得陌生。 所以呢？你又为什么来找我？要把我带去哪里？开导？散心？ 松田阵平想起这一个月来同事们的各种“关怀”，有的人甚至劝他把萩原研二忘掉…… 简直比听到他和仓木昭分手后劝他放下的大学同学还令人气愤。 怎么可能把那家伙忘掉啊。 心里知道仓木昭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他还是感觉有些烦躁。 ……又或者只是混乱到干扰思考的种种情绪，以“烦躁”表现出来。 沉闷的氛围中，仓木昭把车停到一座房子前。 松田推开门就看到自家抱着炸弹被炸死的幼驯染完好无损地坐在沙发上。 萩原研二：“嗨，小阵平？” 带wink的那种。 “……所以，在外界，‘萩原研二’只能是个死人。” 坐在沙发上生龙活虎的萩原研二如是说道。 总之很努力地解释清楚了所有事情。 “所以你真的死了一次对吧？” 精神紧绷又恍惚地过了一个多月的松田阵平用力锤打他的后背，接着就像卸下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捂住脸倚靠在沙发上。 混蛋hagi…… 我为你消沉了这么长时间，你却好吃好喝地在昭家里藏着？ 真是，太卑鄙了。 太好了。 “抱歉——不过那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小阵平。” “小仓木提分手时都没见你这么哭过诶～” “谁哭了！是雪化掉了！” 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到了仓木昭身上。 “既然昭和我分手的理由是犯罪组织成员的身份，那现在都坦白了，可以复合了吧？” “不要——这次我和小阵平是竞争关系哦！” “诶？竞争？研二你……” “嗯～小仓木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三人行的～” “……等等，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谁？！”×2 “啊，是组织新来的成员，你们不认识的。” 嗯……前几天才交的男朋友。 景光进了组织，那还是避免他和警察们接触的好。 “这样啊……”听出仓木昭回避话题的意思后，萩原研二撇撇嘴，“明明已经决定要追求小仓木，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在仓木昭口中了解到黑衣组织之后，松田阵平思索着自言自语： “这种实力的犯罪组织，警方应该有做些手段吧？” 两人同时想到了一毕业就失联的两个同期。 “是啊，说不准我身边就有警方的卧底。” 仓木昭对此无所谓，点头应和。 “……”萩原研二用眼神示意松田阵平：小诸伏的事，要和小仓木说吗？ “……”松田阵平回以眼神：你问我我问谁？ 多少有点职业cao守的两位警官最后还是没把有很大可能去做卧底的同期供出来。 最后，三人商议的结果是萩原研二继续住在仓木昭这边，目前要做的就是通过各种手段追查逃走的那个炸弹犯。 — 萩原研二死后半个月后才结束公安特训的降谷零还是忍不住去了那栋炸成废墟的居民楼一趟。 ……明明都知道了，萩原研二已经牺牲。 那给他那些预知的意义是什么？ 小时候见到hiro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梦到成年的诸伏景光开枪自杀，后来的自己没有在意这个莫名的梦境，具体的细节也随着长大渐渐遗忘，直到进入警校那天开始，连续三晚梦到三个人的死亡。 每次降谷零想要开口，和几个同期交流这件事，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像在阻止他干扰既定的命运。 直到夕阳完全落下，降谷零才沉默着转身离开。 至少，他想，他要继续尝试救下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