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铃】吃不了兜着走（觉得吃到别人口水很恶心?那你别接吻）

    石崑没去参加侠隐阁迎新会。

    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自我介绍时说出悲欢楼，迎新会怕是下一秒就成了剑拔弩张的复仇批斗会。他从不打算藏着掖着自己悲欢楼少主的身份，这是他注定要背负的枷锁和诅咒。除此之外，石崑讨厌人多的地方——多一人便要多一份提防的心，便格外消耗精力。

    人没必要自讨没趣，所以他默默游荡到了废弃的练武场。四下无人，看来新生还没染指这方净土，他便对着假人练起了掌法。夕阳如血，夜幕降临，他才回到食堂吃饭——刚好食堂里人少，也图个耳根清净。如此这般来回，他逐渐习惯了错峰用餐。

    尽管没参加迎新会，但石崑也不得不听到了许多同门八卦。比如这一届有个叫亦天铃的姑娘，据说能随意转换五行功体。

    初闻此事，石崑只觉心中一刺。石崑还记得自己年幼时，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灰冷暗淡，那时他困惑而害怕。后来长大懂事了，他才明白，作为武林四大世家的苏杭石家，一脉单传，竟然生出了个五行俱失、没有功体护身的废物，这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而有人出生农家、无门无派，连武功都不会，却能具备五炁朝元的体质，这是多么不公且荒谬的事。

    想到此处，石崑只觉得口中的饭菜全无滋味。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女声：“大娘！来一份余干椒炒rou，再来一份南昌拌粉！！啊，芫荽多放点！！”

    石崑一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手舞足蹈对着食堂大娘点菜。

    “哦对了！再来一份奶黄包！！”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加了餐。

    点这么多吃的完吗？简直比猪还能吃。石崑内心暗自吐槽道。

    “就数你这亦女娃和那个叫小猴的女娃最能吃！若是我们这儿闹饥荒，先把你俩剁了炖了，够全阁吃上半个月！”食堂大娘到位吐槽后，开始起灶烧菜。

    亦女娃？石崑敏锐捕捉到了重点，莫非她就是亦天铃？

    石崑立刻目光锁定了对方，只见那姑娘大大咧咧坐在了自己对面那桌，歪着脑袋盯着食堂大娘手中的锅…　…　跟盼着被哺乳的小动物一般。

    石崑又打量了对方的脸。倒是长得清秀，当真出身农家？看她刘海贴着额头，脸红扑扑的，大约也是刚练功完。好像也挺努力的。等到菜上了，亦天铃开始狼吞虎咽，石崑这才觉得对方大约确实出身农家。对方的吃相实在不像官家或者商家的小姐，浪费了那张脸。

    但是石崑确乎挪不开眼。

    起初大约是看笑话，但是看着看着，有种奇怪的感觉…

    亦天铃吃的很香，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仅仅是因为桌子上这些重油重辣的粗陋赣菜。

    虽然石司命不怎么关心自己，但是吃的穿的没亏待过自己。石崑自幼在悲欢楼锦衣玉食长大，侠隐阁食堂的菜对他来说，毫不精致，口味过重，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份量很足。虽说如此，石崑倒也没有过多抱怨，如今他整日琢磨着提升武艺，能吃饱又力气练掌即可，所以他也并不在乎自己吃了什么。甚至要回忆的话，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昨日吃了什么。

    而此刻隔壁桌那位叫亦天铃的姑娘，转眼间已经风卷残云嗦完了一碗南昌拌粉，此刻正端着米饭吧嗒吧嗒嚼着rou，神色陶醉，似乎真的沉浸于这几个粗陋的菜。她眯起眼角，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像仓鼠一般。有那么一点滑稽…　也有那么一点…　…可爱…　?

    这么胡思乱想之际，亦天铃竟然真的一个人干掉了拌粉，米饭，以及余干椒炒rou。接下来她将手伸向了奶黄包——大约是因为出手太急，一个奶黄包哧溜溜蹦到了地上。亦天铃手僵在半空中，眼盯着奶黄包在地上转了个弯，滚到了石崑坐着的桌子底下。

    石崑看了看愣住的亦天铃，又瞥了一眼自己脚附近的奶黄包，只觉得尴尬又好笑。

    然而令他震惊的事发生了。

    只见亦天铃愣过之后回神，与自己短暂对视后，表情坚毅，身手敏捷钻到自己桌子旁，一手捡起奶黄包，用衣襟擦了擦，随即坐回原本的位置，一口啃掉了一半。吃完这掉在地上的包子，她又像复仇似的，把剩下两个奶黄包在两只手里攥得紧紧的，啃完左手啃右手，仿佛生怕那包子又跑了。

    那景象实在是…　太有冲击性。

    石崑先是眉头慢慢紧皱，却又在看到亦天铃眯起眼陶醉幸福的样子后，一下子舒展开来，忍不住噗嗤一声。这五炁朝元的姑娘，以后与自己交手，怕是自己一掌下去，喷出来的是奶黄包吧。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大约是来侠隐阁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这便是石崑初见亦天铃的故事。

    ＊＊＊　＊＊＊　＊＊＊

    石崑第二次在食堂碰到亦天铃时，他正对着一盘子菜皱眉。

    这赣菜实在是太辣了，辣得他要忍住不用摧心掌拍桌子。吃了两筷子便实在无法下口，他喝了几口水，眉头紧皱，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吃了。

    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时，一个带点犹豫的女声传了过来：

    “石兄…?　这菜你若是不吃…　可以给我吃吗？”只见亦天铃坐在对面，眼巴巴盯着自己桌上这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

    “…　…”石崑再次感觉三观受到冲击。

    按照他在悲欢楼长大的教养，一盘菜被动了筷子那便是被吃过了，别人决定不吃了那便是剩菜。自己从来没吃过剩菜，只有下人才会吃剩菜。

    “…　亦天铃，你当真有病么？吃别人吃剩下的？”他神色凶狠质问道。

    “说什么呢石兄！你这才吃了几口哇？这哪里能叫剩菜啊！”亦天铃举着筷子反驳道。

    “…　…　算了，我给你再买一份。”石崑叹了口气。

    最终，亦天铃当着石崑的面，把新买的一份和他吃了几口的那份一起吃完了，还加了碗米饭。

    石崑：…　…

    “…　亦天铃，你不觉得吃到别人口水很恶心吗？”他扶着额头，已然是服了。

    “那你这辈子不要接吻喽。”亦天铃边吃边云淡风轻驳道。

    “什…　什么？！！！”石崑寒毛直竖，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突然就提及接吻一事不说，那吃自己吃剩的菜、吃到自己口水的，是在暗示她在跟自己间接接吻吗？？？明明就做着下人的行为，怎么竟然还能悟出如此僭越的道理？？？！！！！这姑娘是当真没有半点羞耻感吗？？？？？？

    石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而对面亦天铃不仅吃的落落大方，还说出了更冲击的台词：

    “我跟南兄出去喝酒，有时候没碗，抱着酒坛子一人一口，也没觉得哪不对。钟妹吃了一口吃不下的糕点，我也帮忙就吃啦。石兄，你怎么规矩这么多…　”

    规矩？？？就你这农家出身的庄稼把式女最没规矩！！！

    石崑在内心无声呐喊。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事儿会成为日后他吃醋的缘由。

    ＊＊＊　＊＊＊　＊＊＊

    石崑与亦天铃熟络起来后，发现亦天铃一日三餐从不缺席，吃得认认真真。

    与天铃切磋，倘若她肚子饿了，便一定会输。

    “石兄…　我们不打了…　先吃饭不行吗…”她有气无力接着自己的掌，模样十分敷衍。

    石崑没办法，只得与她一起去食堂。跟着天铃一起吃饭，连自己的饭点都固定了起来。

    按照约定，谁输了谁请客，但天铃即便是请客，也从不垂头丧气，反而吃得更香。

    亦天铃喜欢跟其他人一起吃饭，因为那样就可以点更多菜，多尝些味了。所以亦天铃平日经常与段红儿和钟若曦，以及程墉和南飞锽一起吃饭。起初她还会邀请石崑与大家一起吃，但是觉察石崑并不喜欢人多后，便在二人切磋的日子里只与石崑一起吃饭。

    天铃对食堂大娘今日的手艺赞不绝口，并且发自内心想与石崑一起分享。

    “尝尝这个！大娘新开发的菜哟～　还是我最近亲自浇水的菜呢！”亦天铃热心地往石崑碗里夹了些菜。

    其实石崑很讨厌被别人夹菜。别人的筷子沾着别人的口水，给自己夹菜那便是不卫生。

    他眉头一皱，便开始用自己的筷子挡住了天铃伸过来的筷子：

    “喂，亦天铃——不要用你的筷子给我夹菜！！”

    “啪”的一声，那一筷子菜掉在了桌上。

    二人一阵沉默。

    亦天铃一愣，垂了头，原本干饭时的元气rou眼可见少了一半。

    石崑几乎马上就后悔了。就算是拒绝…　也可以不这么强硬的。

    但亦天铃随即放下自己的筷子，取来一双新的筷子：“石兄，对不起啊，忘了你在乎这个…　那我用新的筷子夹可以吗？”

    亦天铃道歉的样子十分诚恳，没有因为自己刻薄的言语而有愠色，反而像是发自内心想让自己多吃点。看着这样的亦天铃，石崑感觉心里又是一刺，愧疚感爬上心头。

    亦天铃夹完这一筷子，便再没有主动为他夹菜过。

    俩人就这么气氛尴尬吃完了这顿饭。

    这顿饭后，亦天铃很久都没再找过石崑。

    ＊＊＊　＊＊＊　＊＊＊

    石崑独自在荒废的习武场一掌一掌拍着假人。

    他心脏狂跳，浑身气血翻涌，几掌下去，假人柱子竟然轰然裂开，被打断了。

    翻过手，掌心也出了血。

    “石兄，好掌法！”亦天铃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他回过头，背后空无一人。

    偷看别人练武是大忌，可是石崑却内心隐秘地希望亦天铃能犯一犯这个忌讳。

    天铃不来找他，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天铃。

    “石兄！一起去泡药草浴啊？”南飞锽大大咧咧发出邀请。

    “…　不了。你见到亦天铃在哪吗？”石崑问。

    “亦姑娘啊？她去后山了——”南飞锽后半句没说完，石崑便转身运起轻功向后山方向奔去。

    “跟程兄一起喂蝎子呢…”南飞锽望着石崑远去的背影，说完了这半句。

    喂，亦天铃，好久没跟我比试了，你是怕了吗？

    自己偷偷钻研什么武功想着对付我呢？

    这些日子没跟你一起吃饭，我总算不用碰着你口水了？

    亦天铃，我…

    石崑脑子里翻来覆去滚着等下见到亦天铃后想说的话，却觉得哪句都不太对。

    竹林在午后和煦的阳光下晃悠着，亦天铃明快而元气的气息就在这竹林中，石崑明确感受到了。

    但是并不止亦天铃一个人——还有另一股气息，深沉而静水流深。

    石崑提着一口气，穿梭在竹林中，耳畔是竹叶轻抚的暧昧，有些痒痒的。就像是跟亦天铃切磋时，她的扇子侵身而过的风。那风带着阳光和露水的味道，甜甜的，暖烘烘的。

    奔行半刻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竹林空地中，亦天铃正与另一个人单膝跪在地上，似乎在找寻什么。大约是因为那二人沉浸于给小蝎找吃的，竟然没有觉察自己的到来。

    “来，小蝎，吃这个！”只见亦天铃伸出手逗弄着另一人胳膊上爬着的蝎子，神情兴高采烈。

    石崑定睛一看，旁边的黑发的男子背着伞，不是窃天坞的程墉是谁？那家伙沉默寡言，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正是让自己头痛的类型。

    “程兄，小蝎原来也会挑食的呀？”亦天铃啧啧惊奇道。

    “…　…　大概饱了。”程墉眉眼低垂，望着蝎子，也望着与蝎子玩耍的亦天铃，整个人氛围十分放松，眉眼温柔。

    “哈哈原来如此！啊，我有点饿了…　程兄你饿不饿啊？”亦天铃问。

    程兄简短地嗯了一声，随即起身，将小蝎放进了瓦罐中。然后，他取下背后的伞，对着不远处的地面扫了过去。

    亦天铃则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跟在程墉背后捡着竹笋：“今晚烟笋烧rou——有啦！！”

    石崑看着亦天铃的笑容，　突然觉得目光像被什么灼伤了一般。

    逗蝎子，割竹笋，这便是你努力的程度了？除了玩和吃你还会什么？

    你不是应该与我一起练武吗，为何与别人在这竹林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窃天坞的程墉他有什么好？？区区一个盗墓的，他能帮你提升武功吗？？？？

    诸如此类不假思索的抱怨，在脑海里反复轰鸣。血冲到了脑门，内息都要紊乱了。可是石崑最终咬住了舌头，因为最后的最后，差点脱口而出的句子是——

    亦天铃。我很…　想你…

    是了。扪心自问，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可石崑什么都没说，只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　＊＊＊　＊＊＊

    “石兄为何要请我吃饭？我们近日并未切磋比试，你也并未输给我啊？”亦天铃讶异道。

    “…　…　请人吃饭还一定需要理由吗？亦天铃，你真多事——爱吃不吃！”石崑这么说着，耳朵却烧红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趁着暗器修业课后逮着亦天铃，却不料有了这种展开。

    这话说完，石崑又后悔了。听起来真是刺耳而不友好。

    他在生亦天铃的气…　气她没有爽快答应，气她没有主动找自己，气她与别人混在一起…　更气她看起来好像丝毫不困扰，甚至仿佛完全没有把此前的事放在心上一般。这无疑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亦天铃瞧着石崑清秀的脸上的红晕，随即明白了几分，便欢呼雀跃道：

    “那——我想去南昌城吃！秋水楼和长天楼都想吃！！石兄，你的钱袋子准备干瘪吧！！”

    “…　…　你不要吃到撑死就行。”石崑嘴角上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烧了起来。

    二人趁着差遣，落脚了南昌城。天铃当真把菜都点了一遍，石崑瞧了瞧这一桌子菜，总算觉得这酒楼还像那么回事。刀功到位，火候恰到好处，调味以赣的特色来说，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结果亦天铃拿起筷子，半天没有动静。

    石崑揶揄道：“怎么了，亦天铃？我荷包是瘪了，你肚子不会已经撑着了吧？”

    说着，他无意识的夹了几筷子菜到亦天铃碗里。

    亦天铃一愣，随即犹疑问道：“石兄…　不是很讨厌别人给夹菜吗…?　”

    “你…　不是…　”别人。石崑这么想着，皱了眉，却说不出口。

    “我不是不在意这个？对，之前我不讲究这礼仪…　结果你因此讨厌与我吃饭，所以…　所以我后来就再没有…　跟你一道…　”亦天铃接过石崑的话，总算把话题引向了此前的症结所在。

    “我、我没有讨厌——！”石崑急切辩解道。唯有这个，绝不希望她误会。

    “…　???　”天铃露出疑惑的表情。

    “…　我只是…　需要…　适应一下…　…　”石崑望向了那一桌子菜，目光游离，不敢去看亦天铃的脸。

    这是什么羞耻的台词，悲欢楼少主的颜面扫地，餐桌礼仪也喂了狗…！

    “哈哈哈…　”亦天铃爽朗的笑声传来“石兄，吃个杨梅适应一下？”

    只见亦天铃递来了一颗饱满晶莹沾着露水的杨梅——不是递到了他手里，而是递到了他嘴边。

    什么？！？！！这是要喂自己吃吗？？！！！！

    从筷子夹菜一下子快进到手喂水果？？？？？亦天铃当真是胆大包天！！！！

    但是看着天铃盈盈一水间坏笑的眼睛，石崑便鬼使神差地张了嘴。嘴唇掠过她的手指，很软，带着杨梅的酸甜。牙齿磕碰到拇指指肚，牙龈痒痒的。

    天铃笑了，抽回手，又抓了一颗杨梅放进她自己嘴里，边嚼边嘟囔，说什么不愧是杨梅旺季，味道够足，诸如此类。

    石崑咬开了杨梅，当真又酸又甜还冰，味道顺着舌根一路直达大脑，心开始疯狂躁动，石崑感觉这次不是脸红，而是全身都红了。已经很难听懂亦天铃在说什么了，只能全身心的投入去理解杨梅的味道。

    原来吃东西可以是一件如此惊心动魄、如此铭记于心的东西。他好像突然理解了亦天铃对食物的执着。

    “啊石兄啊，我没想到你真的愿意给我把这儿的菜全都点一遍——咱们吃不完可怎么办啊？”亦天铃的兴趣似乎已从石崑的窘态转移到了一桌子菜上。

    “当然是…　吃不了，兜着走！”石崑拿起筷子，目光软绵绵地瞪了一眼亦天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