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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曹谨行错问今夕何年,皇帝倾心吐胆阻拦

    曹谨行骤然睁眼,竟察觉床榻有旁人,伸手就是向她脖颈掐去。这时乌苏娜朦朦胧胧也跟着醒了,她嘴里含糊不清嘟囔着:“公公……?”

    曹谨行这才反应过来,原本已成鹰爪之势的手,卸力放下。

    乌苏娜见曹谨行坐起身,默默不语。她怕又是晕症惹他难受,也起身掌灯,昏暗灯光中,曹谨行的面色瞧着极差。

    乌苏娜担忧道:“公公,你是不是又难受了?我去叫府医来看看。”

    曹谨行却拉住她,他面色迟疑问道:“你……你是乌苏娜对不对?”

    乌苏娜心底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已经病到连我都认不得了?

    她回到曹谨行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用玩笑口吻说道:“怎么,公公不想我是乌苏娜?还是说,您心里有别的女人?”

    曹谨行终于再听到这熟悉娇嗔的口吻,他却觉得这声音仿佛隔了一辈子,才传到他耳中。

    而那句“你就是我”的缥缈话语,现在却重若千斤,直压得他透不过气,“乌苏娜…现在是多少年?”

    乌苏娜这会儿可以确定,曹谨行的病,又重了。

    她小心说道:“按你们这的年历纪法,现在是崇祯十一年。”

    “公公!”

    乌苏娜睁大双眼,尖叫出声。

    因为曹谨行听了她的回答,猛地从嘴里喷出一口血,彻底失去意识。

    这个夜晚,曹府并不平静,处处灯火通明。而曹谨行的厢房,隐隐传出乌苏娜的怒吼声。

    “庸医!”

    乌苏娜一手紧拽府医的领子,直接将他拖拽至厢房里。曹谨行嘴角的血已被乌苏娜擦去,地上那摊骇人的血被仆人们早已清理干净,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你不是说他快好了吗?现在怎么回事!”

    乌苏娜一生气,府里没人敢说话,都知道这姑娘看似好性子,实则危险得紧,只有老爷不怵她。

    现在是府医独独承受她的怒火,府医瞅到她腰间的燧发枪,实在不敢大声说话。颤颤巍巍道:“姑娘…让我瞧瞧老爷……”

    乌苏娜深呼一口气,朝曹谨行抬了抬下巴。

    府医深感芒刺在背,知道乌苏娜这是在他身后紧紧盯着他,他再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曹谨行诊脉。

    脉象虚浮不定,比之从前更甚。府医转身问她:“姑娘,最近老爷可有受什么刺激?或是情绪大起大落?”

    “刺激?今夜之前都正常啊。刚刚他突然醒了,竟然问我是不是乌苏娜,接着又是问我今年是多少年,听了我的话,突然就……”

    乌苏娜不忍再说下去,府医却是听了明白,他试着回道:“既然是夜里,是不是老爷做了什么梦?老爷现在的身子已是……”

    乌苏娜点头让他继续,他才点头说道:“已是强弩之末,心绪不能再受一点过大起伏,否则到时神仙也是难救。”

    乌苏娜瞬间捏紧双手,明明之前还舞剑给她看呢。怎么突然就变成这般。

    冷静,现在不是伤心崩溃的时候,她稳住心神,直接问府医:“那现在怎么办?”

    “我给老爷施针,只是我也不清楚老爷何时会醒。”

    乌苏娜道:“那就开始吧,之前多有得罪,是我的不是。”

    府医打开针包,用白酒冲淋着。他见乌苏娜不像刚刚那般急切,心也就悄悄放下来,“姑娘,您对府里每个仆人都很好,赏钱又多,府里每个人都念着您呢。您这是担心老爷,我明白。我的内子每每一病,我也是着急忙慌的,连自己是大夫都能给忘记。”

    府医的几句闲话叫乌苏娜紧绷的神情逐渐放松,她也笑道:“竟看不出,先生也早已有了妻子。”

    府医赶紧摆手:“我可当不得您这声先生,也就单靠一手稍微看得过去的医术,在老爷府里讨口饭吃罢了。您若不嫌弃,叫我老杨就好。”

    乌苏娜点头,“那好,以后就叫你老杨。我想知道老爷以后还需有什么注意的,你给我说说吧。”

    老杨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曹谨行,说道:“老爷的脉象是积郁成疾,加之他cao劳多年,这才大病一场。幸是老爷习武,底子比常人要健壮很多,这次若是恢复了,也就无碍。若是没有,以后就……要多多照顾了。”

    乌苏娜坐在床前,伸手给曹谨行拨开额前的白发,也不管府医还在屋子里,俯身轻轻吻住他的额头,“你会好的。”

    一吻结束,她这才看向府医,“老杨,施针吧。”

    三日后。

    “公公!你醒了!”

    “咳…”曹谨行感觉自己昏睡很久,这次再睁眼,外头还是那个样子,而他的乌苏娜,也还在他身边。

    乌苏娜慢慢把他扶起,多日的忧容再次展颜:“公公喝点茶吧,这是参茶,你以后可不许再劳累了。”

    曹谨行接过参茶,愣愣看着杯中自己的面容,自己与那曹化淳相像之极,难道竟真如他所说?过了半晌才失神低语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乌苏娜见他恍惚模样,面上笑容渐渐消失,莫不是又难受了?

    乌苏娜担忧道:“你刚醒,我去叫大夫再好好瞧瞧你。”

    曹谨行缓缓摇头,他放下茶杯,只对乌苏娜苦笑道:“乌苏娜,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你,也没有我……”

    待曹谨行慢慢讲完后,乌苏娜瞪大双眼,震惊不已:“这虽是梦,可竟然如此真实。”

    曹谨行捏紧双手,神情痛苦:“我不愿,这是曹化淳,不是我曹谨行。”

    乌苏娜终是叹气道:“公公,我来大明这些年,听过一个说法,叫‘前世今生’。您能做这种几乎可以看见今后的梦,除此以外,我不知再能有何解释。”

    一语点醒梦中人,曹谨行濒临崩溃,“为什么?为什么我过了半辈子才叫我知道…我不是你……不是…”

    乌苏娜赶紧上前抚他后背,着急道:“大夫说你情绪不可再大起大落,你别难受,还有我陪你呢。”

    乌苏娜焦急的语气唤回了曹谨行,他直接搂过乌苏娜,紧紧抱住她,眼尾滑下一滴泪。

    乌苏娜轻轻哄着他:“梦醒了,就结束了,以后不准再想那个没有我的梦。我不仅要在公公身边,公公梦里的位置,也要是我的。”

    这话成功叫曹谨行笑出来:“都是你的,谁叫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乌苏娜听了很满意,“这就是了,看来我的目的已经快达到,现在只差一步,你想知道吗?”

    曹谨行放开她,伸出手指轻点她的唇,“让我猜猜,这最后一步,就是要我去小弗朗机?”

    乌苏娜莞尔一笑,她托起他的手,弯腰低头在他手背上落下深情一吻,举手投足间像个绅士一样,“不知曹谨行阁下可愿前往我的家乡看看?”

    曹谨行只轻轻回她:“愿意。”

    不久后,皇帝收到曹谨行辞官的奏疏,而宗主要引退的消息,也在内庭传开了。

    “吵什么吵?瞧瞧你们一个二个的出息,曹公平日就是如此教你们?遇到点事就坐不住,以后还怎么办差?”

    王文政伸手敲了一下桌面,冷眼看这帮依赖曹公的孩子,他可没有曹公一般的好脾气,“在你们前面的人终会离开,若总想有人护着自己,不如现在就给我滚出司礼监。”

    这些日子都是王文政代曹谨行处理司礼监一干事宜。其实自郑之惠死后,他就隐隐有感觉,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就是不知道皇帝是否同意了。

    乾清宫昭仁殿内。

    皇帝拿着曹谨行的奏疏左右踱步,良久,他看向殿中跪下的曹谨行,“这是大伴你第三次请辞,第二次朕叫你退去梨园休养,你也不干。你就非走不可?”

    曹谨行只是垂首回道:“老奴年事已高,侍奉万岁早已力不从心。老奴若是留下,怕是哪天再出个茬子,万岁千金之躯,怎能受得?”

    他低着头,也就错过这时皇帝面上一闪而过的悲凉。皇帝深呼一口气,压下心里愤怒,仍是劝慰:“大伴,朕身边不需你侍奉,否则御前宦官朕养着做什么?司礼监、东厂、京营还有你手下全部差事都不必再管,你只需好好养病。若你不想去梨园,在自己府里,或是皇城随便哪处都行,等病好了再回来,你还是掌印。”

    曹谨行不为所动,做了那个恐怖的梦后,他对皇帝的最后一丝忠念,也彻底烟消云散。若是说曹化淳是他的上辈子,前生他既然把奴婢对主子的忠做到极致,这次就让他做回自己吧。

    皇帝见他仍是坚持,走到他面前,亲自扶他起身,缓缓开口:“大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知道的,朕…不能让你走。”

    曹谨行抬头见皇帝的不舍依赖,他只好换了称呼:“殿下,您早已是九五至尊,身边已有了无数臣子奴婢,再不是当初的五皇孙,而奴婢也已老去,该是离开了。”

    当皇帝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啪”的一声,下意识松手丢掉了奏疏。他眨了眨眼,努力维持面上的笑意,话语艰难:“当初若是没有伴伴,那段日子定是难捱。我虽已登极,我的臣子究竟是何种心思,伴伴不知道吗?有时候我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就是他们手里的傀儡,被他们肆意哄骗cao纵。我真的很累,伴伴,我不想你走,你就在京城里住着,这不好吗?”

    若是以前,曹谨行还能说出几句安慰的话,自他知道大明陨落的结局后,他只能叹气道:“万岁,老奴…”

    皇帝出言打断他:“你不必说了!你就非要走?”

    “是。”

    皇帝气得点头咬牙连说三个好,“朕放你走,只是有一个条件,让朕见一面大伴你府里那位异邦女子。朕好奇究竟是何种貌美女子,惹得大伴掌印之位都不要了。”

    曹谨行心惊,乌苏娜一事,果然皇帝心里清楚。只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跪下:“万岁,她是一粗鄙番邦野民,根本不识我天朝礼仪规矩,贸然觐见万岁,绝对是要冲撞了您。”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语带悲凉讽意:“朕还只是说要见见她,大伴就舍不得了?那朕就更好奇了,若大伴真想辞官,就让她进宫让朕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