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坦白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吴霜直接带着林檎回家吃饭，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友谊太坚不可摧，家里人完全没明白过来，还说着家常。

    今年家里年货买多了，所以准备先一起搓一顿铁锅炖大鹅。爸妈先赶过去备菜，让他们在家里休息一下。

    于是大家围着过年的大圆桌夹rou的时候，就看到吴霜把鹅脖子上的皮撸下来，而林檎自然地夹走了。

    ……等等，这不对劲。

    你小子偷家！

    “是的，我们在一起了。”吴霜吃掉一块土豆，淡定地说。

    林檎坐在她旁边，能看到她泛红的脖颈和耳朵。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匆匆结束了。五岁的小侄子还在旁边啃鹅腿，歪着头盯他们，好像在疑惑这奇怪的氛围。

    圆桌上的菜被扯下去，孩子们去里屋做作业，客厅里三堂会审。小情侣肩并着肩坐在一起，都有点紧张。

    “什么时候开始谈的？多久了？”mama首先打破了沉默。

    “去年刚开始……半年多。”吴霜老实回答。

    于是家长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怀揣着孩子没有早恋的庆幸。

    “半年就想着带回来给我们看？”爸爸提出疑问，“你不是说找个男朋友要先考察个三五年吗？”

    “这不是熟悉吗？”果真是锻炼出来了，吴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八扯，“你们要是没意见，我们准备准备，明年就结婚了。”

    能有什么意见？一个长的好性格好乖巧伶俐工作收入都不错的对象，就算想有意见也要找得到才行。

    只是结婚而已，吴霜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半个月的假期，从父母到爷爷奶奶侄子侄女，上下四代人问她是不是要结婚，更别提小宁，一时为她高兴一时又哭哭啼啼，情绪十分孕妇，好像结了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就连父母也一反常态，大半夜不睡觉在客厅发呆。吓得她半个月一过就逃回去上班。

    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家庭是这个社会维持稳定的最小单位。她原本属于一个家庭，但现在，她要从家庭中离开，和另一个人组建自己的家庭了。

    但很奇妙的，她心情平静，既不期待也不失落。她的恋人是她自己选择的，人品上好佳；她的工作是自己选择的，前途光明；她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会团圆美满。如果真的说有什么紧张的，大概是思考自己要穿什么样的婚纱。

    穿大裙子臭美的机会可不多。

    相比之下，林檎好像要紧张得多，他们在家的时候就开始表现，努力到让吴霜觉得有点愧疚，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和他一起去拜访阿姨和他的继父，但是被拒绝了。

    “我们不去打扰她就好了。”林檎亲了亲她的手指，“宝宝，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好不好？”

    话题被这样转走。

    两个人之间的称呼越来越腻歪了，奇怪地在结婚之前就老夫老妻起来。卸了货的小宁和李旭过来看他们，一起吃了晚饭，捂着眼睛让他们赶紧滚。

    他们选了婚纱的样式，婚礼的日期。酒席在家里办一次，再到工作的地方办一次。婚礼就不必办了，准备省下钱和年假去玩。

    但……随着时间推进，她开始紧张起来了。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单纯的紧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她就会开始慌张和犹豫。

    有什么可紧张的呢？她反思过，犹豫过，茫然过，纠结过，可是找不到原因。到了最后，睡也睡不着了，大半夜爬起来坐在客厅里发呆。

    “噗——”是拉开易拉罐的声音，还有一点气体冒出来和泡泡破裂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修长的手指拎着一听可乐放在她面前，林檎安静地在她旁边坐下了。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他声音温和地问。

    “怎么可能。”吴霜反驳他，“如果你都不好，这世上就没有好人了。”

    可你为什么不安心呢？林檎没有再说话，目光却仿佛在问。

    吴霜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我说啊……结婚之后，你想要孩子吗？”

    林檎回答得很快：“如果你想，就要一个。”

    “我问你。”吴霜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一定要问出答案才行。

    “我不想要。”林檎说，“一个都不想。怀孕很辛苦，养孩子很麻烦，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爸爸。但如果你喜欢，我会学。”

    “你不能一直迁就我。”吴霜生起气来，在没有太阳的时候，那些负面的情绪好像难以避免，是基因让人类选择了在白天生活，还是人类选择在白天生活而刻画了这样的基因？没有人知道答案。

    她有点激动地指责林檎：“你总是好好好对对对没问题，总是迁就我，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哪怕是偶尔玩笑般的争论，也都是以林檎的退让顺从而告终。

    吴霜说完又有些后悔：“……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问题。”林檎的退让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她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没关系。”林檎张开手臂抱住她，“是因为这个不安吗？”他温和地问。

    “担心我会有不满的情绪，担心我们之间积累了矛盾，担心结婚之后我们总会有没办法相互退让的事情，然后会不断争吵，分道扬镳。”

    “不光是这样。”吴霜自暴自弃地倒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腰，“结婚之后会有很多事情吧……感觉是不可控的，现在也想不全，感觉怎么准备都不够。还有……会担心，如果有一天失恋怎么办。”

    有了一个太好的恋人，就很难有下一任了。可爱情又不是永恒的，这个问题他们早就讨论过。吴霜发现，自己居然在恐惧这一点了。

    她的人生永远有退路，父母为她准备了富足的物质让她能够承担试错的成本。可是婚姻如果出现错误，却不是离婚能够解决的。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可能血本无归的挑战，她懵懂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开始恐惧。

    她恐惧完全未知的前路，恐惧不能掌控的未来，也恐惧那千万分之一可能的错误结果，还恐惧将自己完全的坦白。

    这样的犹豫，懦弱，胆怯和卑劣，她也不想让自己的恋人看到啊。

    “对不起。”她明明很了解林檎，却还是不敢相信他，想要将一切的方向掌控在自己手中，甚至要对方配合自己的步调，太过分了。

    “不，这样完全没关系。”林檎说，“倒不如说我松了一口气，我一直都觉得你太圆满了。”

    婚姻是两个人的相互扶持，可如果对方本身的生活就已经安稳富足，进入婚姻就没有意义了。他抬起吴霜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

    “我觉得我很糟糕，但你不在意。你觉得你糟糕的地方，其实我也不在意。”他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你在我这里，是最好的。”

    “至于其他的。”他说，“我是我，你是你，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到很坏的结局。”

    领证那一天，两个人都穿了白衬衫，速度是很快的，没有排队，几分钟就好了。然后打车去酒席上敬酒，吴霜偷偷地吐槽：“总算把份子钱收回来了。”

    林檎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