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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也站在那儿

    没过一会儿,一声短信滴滴声惊扰江娴,她拉开手包拉链,取出手机

    这条短信很简洁,只有出来两个字

    她看了眼来显,手里的烟头失重下坠,她飞快把手枪塞进包里,拎着购物袋奔出雅间,下楼梯时都在跑

    跑出咖啡厅,她耳畔充斥着街道上的各种声音,她左顾右盼确认蒋天生已经离去,然后直奔街对面停泊的奔驰SUV

    坐在驾驶位的靓坤衬衫敞怀,黑底金条纹,花哨得很,却格外衬他

    江娴刚刚合拢副驾车门,他没说一个字,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穿过一个路口,他停稳车子,落下车窗燃了支雪茄

    “要不是不能露面,我还真想亲眼看看这场煽风点火的好戏”他斜嘴笑,笑声哑极了

    江娴一惊“你在他身边埋了眼线,对吗”

    靓坤没回应,他朝后座伸手,拿来一罐苏打水,拉开拉环放到她手里

    刚才又哭又闹,早就渴的要死,江娴见了救星似的往嘴里灌

    喝完了,她抹去嘴边水渍,整个人摊在座椅上,回想刚才的一幕,控制不住想笑,笑着笑着却哭了

    靓坤眉头皱上,拿起纸巾帮她擦眼泪“哭什么”

    江娴用餐巾纸遮住脸,不想被他看见狼狈的一面,回味他这三个字,却哭得更厉害,那几张薄薄的纸湿透了

    “这世道好狠,什么都可以被算在计划之内,什么都可以和利益挂钩,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能被物尽所用,掏空一切价值”她含着笑哭,凄惨悲哀

    她羽翼未满,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方才的见招拆招都是假象,勉强撑出来的假象罢了,钻进他车子前,她高傲,目空一切,直到看见他,她卸下了所有伪装,像个稚嫩的孩子,哭诉着世界不公平

    靓坤吸着雪茄,沉默而专注地看她半晌,没说话,没安慰,但是包容了她全部哀愁

    “有时候我会自责,如果当初我没有固执的留你,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喷出很浓的雾

    江娴的双眼蔓延着水汽,嗤笑说你这么固执霸道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后悔呢

    “怕你后悔”他语句短暂

    江娴的笑盖过了哭,时深时浅的笑,苦涩得要人命

    靓坤不厌其烦地帮她擦眼泪,低声哄她,还怕她冷,升了些空调的温度

    江娴看他几秒,别过身望窗外,她抬起手臂,接住一束耀眼的阳光,光晕把她的肌肤映得透亮,几乎没有血色

    “你最近怎么样”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可是余光还是收进他憔悴的面容,胡子也长了,算来大概有一个月没见他,他怎么沧桑了

    靓坤心口发紧,也与她一样扭脸看外面,但是自知逃避不开,他说旺角不太平,总有外来帮闹事,再加上陈浩南指认我,堂主们议论颇多,陈耀替我解释遭了白眼,他在姓蒋的那儿也没了地位,想捞点消息都费劲

    他很快说完,之后瞥了眼反光镜,把余下的雪茄抛出窗外,忽然问江娴他几点回家

    他刚才的话江娴还没咂么过味来,又突然问这个,她一头雾水,想了想,说估计要晚上

    “来得及,带你去个地方”又是一脚油门,他话音还没落地,车子就已经开了出去

    江娴觉得挺好笑,但也没问他去哪,她太累了,脑子乱得彻底,如今在他这儿终于放松了些,她歪着脑袋打盹

    靓坤右手在出风口处晃了晃,确定风不大,不会把她吹感冒,他心事重重地开车,等红灯时总会看她一会儿

    江娴再醒来时车已经停下,他不知何时又点上支烟,边吸食边望着挡风玻璃

    “你怎么不叫我”刚睡醒,她嗓音沉沉的,伸了个懒腰看向电子表,才过半个多小时,还好她醒得早

    靓坤开门下车,她醒了盹,赶紧跟上他,外面一片喧闹繁华,汹涌的人潮占据街道,一排排的商铺林立着

    她懵了“这是哪里”

    “油麻地”他小声回了句,揽住她肩膀往对面走

    江娴匆忙跟随他脚步,她中午在朗豪坊,后来被蒋天生拐到石硖尾那块,现在又回来了,不过这条街她没来过,位置很隐蔽,放眼望去也没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倒是不少小流氓聚集在这儿,她估摸附近有酒吧或者牌馆,要么就是有妓院

    靓坤领她走进一个楼栋,她下意识想到棋牌馆,问他是不是,他没说话

    守门的马仔毕恭毕敬喊坤哥,然后拉开一扇破旧的木门

    江娴一愣,竟然是一条向下的楼梯,看来是有地下室,里面人声鼎沸,不知道是地下会所还是什么

    走过阴暗狭窄的楼梯,靓坤撩开塑料门帘,江娴怔住,差点绊个跟头,这是一家地下赌坊,也就是小规模的赌场,私人开的,脏乱差不说,还吵吵嚷嚷的,而且通风太差,各种说不上来的气味,熏得她脑仁都疼

    她曾去过他在旺角的赌坊,当时还感叹那么破的地方却能赚大钱,如今算是开了眼界,这家赌坊更破烂,这么一比较,他的那家简直太豪华了

    靓坤将她护在臂弯中,来往的人再多也不会撞到她

    江娴在混乱中听见有人认出了她,诧异说这不是乌鸦哥的马子吗,另一个接话说也是坤哥的meimei

    她步伐不停,抿了抿唇,靓坤这法子真是妙,他们不再遭人非议,甚至光天化日一起出现都没关系

    管事的马仔扒开人群,规规矩矩鞠躬“坤哥,给您见礼了”

    他眯眼看江娴,认出来后恍然大悟,但在称呼上犯了难,只好又鞠一躬,他揪来路过的小马仔,吩咐说去把二楼收拾出来,记着,给我好好收拾,要是脏了坤哥和贵小姐的衣裳,你脑袋就搬家了

    小马仔没见过这咖位的大佬,吓得话都不会说,支吾着跑走

    继续往里走时,江娴踮起脚附靓坤耳畔,问他到底犯哪门子神经

    靓坤还是沉默,拥她往前走,他目不斜视,路人鞠躬问候都充耳不闻

    他们来到一块相对来说空旷的场地,没什么人,大灯都没开,只有几盏黄糊糊的壁灯,江娴探头探脑想看看这儿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根本看不清,连脚底下的路都是蒙着走的

    走上一段陡峭的楼梯,江娴才看明白这是个看台,摆了一套破烂的沙发,茶几上沾着积年油垢,但是能看出是收拾过的,也收拾得尽力了

    马仔拿来两只坐垫,铺在沙发上,讪笑着搓手“坤哥您别嫌弃,下回您打声招呼,我好提前备着”

    靓坤摁着江娴坐下,话也不说,管事马仔怕说错话,盯着小马仔上完酒水,一溜烟儿跑下楼

    江娴把脑子挖空了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地儿,的确在赌坊里头,但是看这意思又不像是赌博的地方,倒像是什么表演,底下大约有舞台,但她看不清,她现在的视线范围太小,看清靓坤表情都费劲

    她没再追问,知道他不会耍她玩,可是这也太离奇了吧

    靓坤两臂摊开搭着沙发扶手,还翘上二郎腿,但是并不悠闲

    没过一会儿,楼底下吵嚷起来,大量脚步声靠近,但是灯还是没有亮

    江娴被吵得心烦意乱,抄起烟盒要抽烟,就剩最后一支了,刚才在咖啡厅演戏浪费好几根,她心里骂着费老子那么多烟,点上仅剩的一支

    火苗刚刚腾起,她突然被刺眼的白光晃到,哟了声,赶紧挡住眼睛

    再睁开,她直接傻眼,烟叼在嘴里忘了点

    看台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擂台,很破旧,地垫上染着大片大片褐色痕迹,还有泥泞污垢,裹着海绵的围栏更破,许多黄色的海绵都已经露在外面

    江娴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打黑拳的地方

    她跟在乌鸦身边,有些门道不想知道也得知道,正规的拳馆拼武艺,这里拼的是命,人被打残打死都是小事,看客可以押注,一如赌大小,赢了的翻倍,输了的全赔

    而且她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字符男是怎么被乌鸦活活打死的,她亲眼目睹

    血迹斑斑的擂台看得她浑身难受,不是害怕,她不怕死人,是嫌恶心,她缩回腿,把烟点好后拧着眉说你还好这口

    靓坤好像回答了什么,但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掌声尖叫盖下去了,就那么一眨眼间,楼底下更热闹,左右两侧的小型看台也有人噔噔噔往上跑,镁光灯煞白的光束拉近又拉远

    江娴没来及让他再说一遍,就被下方场景吸引,两个地痞模样的年轻男子钻入围栏,不戴拳套,手里也不拿家伙事儿,正格的比武

    随裁判一声喊,两个人吼着叫着冲向对方,在擂台中央扭打成一团,招数很下三滥,踢裆扯头发,黑拳没有规矩,什么招都可以使,但是不能用枪,两个人明显没什么武功,纯靠蛮力气,怎么也分不出胜负,脸上都挂了彩儿,也总有血液从嘴里喷溅,但就是不分上下

    看客兴致大好,吵嚷声也压下去不少,都在屏息凝神观赛

    突然,一声锐利的惨叫刺进江娴耳膜,凄惨程度像是被扔进油锅里炸,她皱眉看去,其中一人直挺倒在地上,奔涌的鲜血把他半幅身子都染红,他气息奄奄地挣扎,惨痛的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头一歪,再也没了气儿

    他赤裸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粼粼的刀面闪寒光

    血腥气冲人脑门子,江娴甩开烟头掩住口鼻,没什么感触,只想骂靓坤变态,居然爱看这种东西

    “残忍吗”他终于说话

    江娴指尖颤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想嘲笑他假慈悲,让他数数葬在他手里的人命

    靓坤蛮狠摆手,把她的话尽数堵回

    “他曾经也站在那儿”他眉目淡淡,语气更淡

    江娴猛然坐起,身体在几秒内被冷汗打湿,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打捞出来,五脏六腑都在钻痛,似乎马上就要撕裂开

    “谁”蚀骨寒冷从头灌到脚,她整个人都被冻住,连声音都变了调,这句不敢置信的明知故问听起来很怪异

    擂台上已经在进行下一场,不亚于刚才的紧张,靓坤在人欢马叫中揉捏眉心,一句一停顿说给你万人仰慕好生活,睡在你枕畔几个月,偏担你疼爱你的他

    潜在的炸弹爆裂开来,江娴全身发软,眼前眩晕一片,心里像被挖走一块rou,只剩血淋淋的洞,这还不算完,数不清的游蛇虫蚁无孔不入爬进,既空落又奇痒难耐

    这是她从前不知道的,乌鸦从来没向她提起过,偶尔聊起从前,他也是两句话带过

    她知道他酷爱打拳,曾经蝉联好几届拳赛冠军,但竟然是在这种地方打出来的吗,她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在她的认知里,她认为他是堂堂正正的拳手,就像21年的拳击运动员,可能没那么正规,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没关系,今天她全都知道了

    今天,靓坤带她故地重游,她坐在角度最好的看台,因为这家场子没有能入她眼的好酒,所以根本没瞧桌上酒水一眼,甚至还嫌弃沙发脏,怕弄脏她新买的裙装,殊不知她的爱人曾经在这一方龌龊的土地挥洒过汗水,当然不止,还会有鲜血

    她日子过得太舒坦,出门车接车送,不管在什么地界,都被尊一声社长夫人或者嫂子,怎么就忘了给予她这一切的人,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靓坤的手指从眉心移到太阳xue,再按摩也驱不散烦躁

    “我记不清是几几年,反正那时候他十五六,我二十多岁,那阵子这里更热闹,到了晚上一票难求,有一天听说这儿出了个英雄,一只手活活掐死一个人,我闲来无事,跟阿B还有咸湿走了一趟,但是我们来晚了,已经散场了,我好奇这毛头小子长什么样,阿B往墙角一指,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浑身挂着伤,都看不出还有几块好rou,不过倒是有一股子狠劲,护命似的抱着一袋子钱,我就随便瞥了眼,他立马瞪我,那眼神,跟狼崽子似的”他说

    江娴被他带入沉痛的回忆,那时候的她还是小学生,还没有穿越,甚至还没看过古惑仔电影,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才上小学就会攀比,往学校带水只带依云,学也不好好上,盼放学缠爸妈出去玩,盼放假出国旅游,有一年去了趟首尔,回来抱怨没有新加坡有意思,寒假又要去曼哈顿,后来曼哈顿也去了,又惦记去泰国骑大象,也去了,但还是会在跟父母吵架时,哭着喊你们根本不爱我,后来上了初中实现财务自由,爹妈也被调到国外,她就迷上了夜店,在迈阿密拿黑桃A洗手或者泼着玩,在乐巢跟狐朋狗友开一排香槟,不喝,往天台下面浇,美名其曰给花草树木浇水,她日复一日这种颓靡生活,却不知糟蹋钱时,平行世界的他正在做什么,在为生计奔波吗,跟在大佬屁股后面端茶倒水吗,受伤了吗,有没有流血,有没有哭

    靓坤略仰下巴,看向一片狼藉的擂台,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看客叫唤得更欢,更才造出来的一汪鲜血没人清理,就那么摊在地垫上

    他没有波动,收回目光“你跟他的日子才刚刚开始,香港有数不清的人恨他,连带着也会恨你,你刚才说的没有错,什么都可以变成筹码,什么也都会被人当成突破口,包括你们的爱情,姓蒋的这次没有离间成功,是他太笨,可是这世上有千个万个蒋天生,也还会有人拿你们的感情做文章,可能你们之间也会有争吵,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记住这里的场面,记住那摊血,如果有一天你对他的爱动摇了,你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想想他隐瞒了什么生活,又给了你什么生活,它们成不成正比”

    江娴抚住起伏的胸口“我怎么会动摇”

    对,她为什么会动摇,他为她付诸一切,又是她前世爱慕五年的人,她就算死,也不会对他有异心

    靓坤意味深长望去“我当初就说过,你很倔,心也够狠,如今你的见识越来越广,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你还年轻,心也不安定,动摇是说不准的,当然,我希望是我杞人忧天”

    “你为什么会帮他劝我”江娴扶额头,心里疼得厉害

    靓坤眼底漾笑,可是不太自然“他爱你,跟他你是平安的”

    江娴明了这话的深意,点点头没吭声

    又一场拳赛紧锣密鼓开打,江娴脸孔埋在发间,不再去看,与其说是不看,不如说是不敢看

    花开两面生,人生佛魔间

    港岛很好,夜夜笙歌的温柔乡

    港岛很恶,吃人不吐骨头

    黄昏时,靓坤驱车送她回铜锣湾,她挥手道别,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外,突然想起什么,先没有关车门

    “我们明天去荷兰”她说

    荷兰,他一皱眉,但是没多问,只是笑说玩得开心

    江娴绽放笑容“给你带礼物”

    “我什么都不缺”靓坤愣住

    “你缺”她甩下两个字,合上车门,身影渐渐没入楼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