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融】焉能做圣人(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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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自高处坠落,一滴一滴地落进潭中,激起的声浪静久未散,回荡在室内,打乱所有静默。 石室中央,卧着两道蜷缩的人影。 广陵王几乎一夜没睡,浑身都酸得厉害,她真的要怀疑昨夜其实自己是被刺客抓住打了一顿,看傅融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怨毒。 二人身下垫的是她的外袍,昨日闹得太过,原本傅融的那件外裳垫在身下,被彻底打湿了,汗液jingyeyin液尿液,乱七八糟地糊了整件衣服,实在荒唐。说出去都没人信,他们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下、这样的攸关间,失控地交欢。 醒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探傅融的额。昨夜睡前她强撑着困意替他重新清理过伤处,睡过一夜,他的温病也未见得好转,令人忧心。虽然为他擦过身子,又撕了方衣角浸水敷在额上,她隔一会便要起夜检查他的状况,热度依旧未消。 原本还能再留一会的,但傅融看起来实在很难受。他睡得一直很浅,可昨夜睡下之后再也没有醒来过。最多只是被噩梦惊扰,忽然紧紧地抱住她,口中不住呓语。 虽然很想再停留一会,两个人都有意地拖延着离别,但此时此刻,她似乎不再有理由留在这里。 “傅融,醒醒。”她拍了拍傅融的脸,俯首在他面上吻了吻。 唇瓣比他的颊rou凉许多,烫得太吓人了。 如果不是她同样负伤,实在不是很想唤醒傅融的,她想让他再睡一会。 傅融醒得很艰难,眼睛被泪水完全糊住了,什么也看不清。仅仅能勉强分辨出面前的人,他揉了揉眼,抬不起手,别提那条伤腿,他的四肢都发着软。昨夜婴孩般不管不顾地发了一通脾气,现下才觉得自己遭了报应,他难受得要命,连话也说不出来,嗓子像被刀割过一般疼。 如此难受,他依旧去捏她的手,然后用垂暮老人般沙哑不堪的嗓音同她说话。“我昨夜……”他有些心虚,像是后知后觉自己发了通疯。 听这声音说话,像是把锯子在磨她的耳朵,广陵王皱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你清醒一点,我们就走。”她抓着那只手,轻轻捏了捏,“腿伤感染的太严重了,还有知觉吗?” 说着,她在伤口边缘很轻地摁了摁。 傅融摇了摇头,重重压了压她的手,再次摇头。 广陵王沉沉叹出一口气,多少无奈。她早料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子的,昨夜就不该犯贱招惹他,想到这里,她盯着傅融,缓缓: “你知道我前几日其实有点生气吗?” 傅融借着她的手支起上半身,倚在她怀中,很慢地点了点头。他对她太熟悉了,当然能感觉到的,只是不知道为何生气。 故意把他的工作表排得很满,故意无视他的小动作……那日,他因为被孩子们误会而懊恼,她也只是随意地敷衍了几句,很快把话题引向别处。 他垂眸想了想,捏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 “是因为那一箭吗?” 广陵王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洛阳城外的那夜,心底的那点火又蹭地冒上来:“我们甩开追兵之后,你朝那个方向看了很多眼。” 那夜,傅融搀扶着她,反复朝同一个方向,不安地注视。远山上一片荒芜,连一棵树影也没有,可傅融不断地回头,紧张地望向那里。每一眼都小心翼翼,只看一眼,生怕她发现端倪,很快又收回视线。 他一直在在不安地等待。 等待暗箭离弦,等待离别降临。 起初她找了安插在颍川的密探,暗中观察傅融在颍川的所作所为。但负伤是真的,他仅仅是躺在荀氏安排的谒舍中养伤。于是她撤回了密探,也正是在那时,捡到了阿一。 初遇时,身着锦衣的男子随意坐在桥洞下,身边什么都没有。广陵王早晨出门时瞥见他,没在意;等到夜深,她还府,那人依旧抱着胳膊坐在那里。 虽然衣着与傅融完全不同,但也许是酒意熏心,她还是把人带回了绣衣楼。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张脸,可真的有点像……广陵王觉得自己害了相思病,她定是疯了。 “所以你怀疑是我乔装,故意把新副官的事情夹带进密报,传到我手中。”说起此事,傅融有点委屈,可又知道自己理亏。 “是呀……我那时没想到居然是傩。” “是我的错。” 他们与袁氏达成合作,借伤离开广陵,好处理里八华的事情。但他没有想到,在那样的场合下,竟会诱发她体内的傩。 实在太多年了,久到连傅融自己,都已经完全相信了多年前写下的谎言——巫子并无巫力傍身。 是他的错。 倘若他未曾来过广陵,倘若他当初能够想出更加妥善的周旋之计,倘若他没有轻易动情,俯首于她的驯养,耽溺于她的宠爱…… “傅融。”她打算傅融的思绪,“我生气,仅仅因为你的大胆,你明白吗?” 广陵王在他唇角吻了吻,他的情绪太激烈,加上发热,浑身都簌簌地发着抖。 “我生气,因为你在脱身时选择了投崖。” “……” “这样很危险,我会很担心你,傅融。” “……抱歉,我……”他不自在地眨着眼,慌乱地别开眼神。他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颈间被人套上了什么东西,还带着她灼热的体温。傅融低头去看,发现是那条他亲手打磨的白螺吊坠。飞云笑得太灿烂,与此刻二人的忧郁格格不入。 室内太安静了,只有流水的哗啦声。一时间无人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广陵王轻声说:“这个还给你,傅融,梦该醒了。” 他攥紧手中的吊坠,面色变得苍白。 怎么会这样?昨夜不是说好了吗?他们不分开。 明明他们都约定好了,会一直走下去……不,傅融如坠冰窟,再抬眼时又要落泪。 他弄错了,每一次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她从来没有答应过的。悬而未决的情爱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幕,她并非是没有回应,而是在等一个时机。 从来没有。 “对于别的事情,我已经生不起气了。”她的目光一如往常,只像是日常的工作。说出来的话也很寻常,却森冷伤人。 也好,傅融想。能够就这样分开,已经是他们之间最体面的结局了。 比起走到穷途末路,至少他们如今还能有个道别。 楼主走的时候带着傅副官,回来的时候只身一人。 绣衣楼内无人敢发问,只在她的默许中悄无声息地撤掉了傅融的考勤表。 书房原本是绣衣楼最热闹的地方,她离开后半月无人光顾。 广陵王推开门时,多出来的那两张木案已经被撤走,她的案几摆在书房正中,整齐的桌案上放着一只符牒与一份辞呈。木门开合,室外的阳光泄入室内,符传上的金纹熠熠发光。 她知道时空已经被修正了,阿一不会再出现。 跃下山崖的那一日,她能够感受到傩的运作。 于是不得不开始招募新的副手,可她再没能遇到如傅融那样物美价廉、称心如意的人。起初,试用的几个副官都毛毛躁躁,她不得不将原本傅融负担的部分工作亲自接下来。 如是,她很不适应了一段时间。 到后来,她有些接受傅融不可替代的事实了。 一个新人比不上傅融,那就用两个、三个,多花些钱,总能填上傅融的位置。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她把处理完的文书递给云雀,起身抻了抻手臂。 屋外已是深夜,但楼外的街道依旧热闹。今夜不宵禁,夜市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以往在此时,她总是拉着傅融陪自己,但今夜只剩下自己一人。 ……还有五条狗。 她几乎是被五条狗拽着走。傅融执意给每条狗都取名叫飞云,她喊着“飞云!慢一些!”,五条笨狗都以为是在喊对方,无狗停下脚步。 真是好笨。她一点也不信傅融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狗心理学,一边喊着“笨狗慢点”一边被五条笨狗拽着在闹市中狂奔。 根本就不知道这几只狗的目的地在何处,她漫无目的地跟着跑了一阵,腹诽还是让他们吃的太饱了,才会这么有力气。 直到冲出人群,在遥远的街道尽头,她看见月夜下离去的身影。 飞云们更加激动,她愣神没握稳狗绳,让它们挣脱了牵绳,四散着朝那人影奔去。 绒绒的五只大狗将那人扑倒在地,兴奋地伸舌舔舐他的脸。 广陵王走近一些,在他身侧蹲下,没有要出手制止的意思。 傅融被埋得仅能露出一只手,挣扎着在狗身上摸了两把,过了好一会才将兴奋的狗狗安抚住,终于能够坐起身来,于是黑着脸坐在地上瞪她。 “广陵王就是这样遛狗的吗?” 被诘问的人冷笑一声,耸了耸肩,紧紧盯着他的脸。她先前就很奇怪阿一为何会随身带着假面,意外来到一年前,能够随身掏出一张假面本身就是足够怪异的事。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知晓其中缘由。 “二公子,易容好玩吗?最近常来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