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良夜与蝴蝶结发夹

    如果说须弥城的夜晚是香料、蔷薇和帕蒂沙兰，那么奥摩斯港的晚间无疑充斥着海风、渔获与枣椰酒。来自沙漠的佣兵和旅行商人一同来到港口，落脚在迪亚法饭店。

    慷慨的桑歌玛哈巴依老爷今日包场，坐在她的金发新欢身边向宾客举酒。

    有须弥城的来客大惊小怪：“我没看错吧？她身边的那位‘女仆’，似乎并非女性？”

    一旁的佣兵道：“无知的胖头鱼，这是稻妻来的风尚！”

    “至于那只漂亮的金色小猫，则来自你们卑鄙的故乡。我敢肯定，须弥城的年轻男人都像他一样无可救药。”

    在场的学者不满反驳：“嘿！闭上你的嘴！大慈树王不会允许你如此侮辱她的子民！”

    佣兵冷笑道：“你们是秃鹫吗？可怜的森林人，几百年了，依旧缩在已死母亲的羽翼下。”

    学者大怒，摇摇晃晃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想要教训这出言不逊的异教徒。可惜酒精使人勇敢，亦使人软弱。在碰到佣兵之前，学者先撞到了另一位客人，随后在力的作用下摔倒在地；酒杯滚落，酒汁四溅；学者软绵绵地嘟哝几句，滑入醉梦。

    艾尔海森心情很差地掸了掸衣服，将这开局不利记在某只“金色小猫”头上。抬眼看去，这边的sao乱已经引起东道主的注意，娇小的桑歌玛哈巴依老爷拨开人群，捂嘴惊讶道：“哎呀，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莎莉，请将这位醉倒的客人安顿好，费用记我账上。然后是这位客人，你还好吗？如果需要休息，我也可以帮你订一间房哦～”

    “不必了。”艾尔海森道。

    直到这时，踩着高跟鞋的卡维才东倒西歪地赶到，在看到学弟的第一眼就惊呼道：“艾尔海森，你怎么在这！”

    多莉.桑歌玛哈巴依：“哦？看来我的大建筑师认识这位客人，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好办了！”

    卡维附耳道：“这是我的朋友，他找我有些事，所以请容我失陪一会儿。”

    多莉：“没问题，你们想聊多久都可以哦～看选址时来找我就可以。”

    卡维挥手：“慢走！”

    然后转头看艾尔海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会是想用留影机敲我一笔吧？”

    艾尔海森道：“我没有你这么无聊，也没有义务告知此行的目的。”

    卡维一噎：“还真有你的风格！”

    不过还是好心道：“你们这些学术分子，没事少来这种地方，尤其是你这种……”

    他偷瞄了眼学弟的小白脸，可以肯定是许多人的菜。不过鉴于这家伙的块头，应该很难有不识相的吧？

    “算了，没事，我先走了。”

    卡维拎着裙摆踢踢踏踏地走开，只是不足五步，又欲盖弥彰地强调：“喂，我知道你没那么无聊，所以我在这里兼职、还有我穿成这样的事情，请你对外保密。”

    艾尔海森：“我以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毕竟不少人认识你。”

    卡维：“无意发现和蓄意传播可完全不一样。对了，你真的不准备说是谁泄露了我的信息吗？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的份上。”

    艾尔海森：“或许我应该再次提醒，之前的访谈为有偿采访，钱货两清，并不存在你帮助我这回事。”

    卡维被气得一个倒仰，恨声道：“所以你戏弄我一次不够，还要继续将我约出去问一些失礼的问题？十万摩拉可买不了这么多！”

    艾尔海森：“新的契约规定，你将是该课题的第二著作人，偏爱后入位的卡维先生。”

    “你，你！”

    “走吧，第三次访谈暨第一次小组会议开始了。”艾尔海森搀住某位摇摇欲坠的“女仆”，走向堤岸边的幽静长椅。

    “今日的采访主题是『受访者与资助者的关系』。”艾尔海森语气平平，“虽然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更接近金丝雀与金主。”

    卡维不悦：“出身知论派的你，难道不清楚这两种表述的区别吗？”

    艾尔海森：“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不敢苟同。罢了，闲话少说。第一个问题，迄今为止，受访者接受过几轮资助？”

    卡维：“你是在问我有过多少金主吧？哼哼，说出来吓死你，多莉小姐已经是第五任了。”

    “每一段关系都是这样一一对应的吗？”

    “并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一一对应了？就像建筑设计师不可能只有一位主顾一样，我可以选择多位资助者，而那些有钱人也可以同时赞助许多人。据我所知，好心的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就同时为五位学者、四位行商，以及一位建筑设计师支付账单。”作为团队中唯一的建筑从业者，卡维骄傲地挺胸。

    艾尔海森：“不会担心潜在的性病风险吗？”

    卡维：“且不说在医疗系统完备的须弥，性病有多罕见；『援助交际』之所以不叫『卖yin』，就是因为它的交际成分远远高于交配。学者先生，我开始怀疑你是否有过背景调研。”

    艾尔海森瞥他一眼，说：“你方才要求我不要透露你的副业，卡维先生，作为提供非法服务的援交者，你很在意他人对你的看法吗？”

    卡维：“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人是群体动物，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就算是我也会感到困扰的。”

    艾尔海森：“群体的意志对个人来说毫无意义。更何况你的外貌十分显眼，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那身搭配高跟鞋与长筒袜的女仆装，说：“关于你的流言还未在教令院疯传，让我有些意外。”

    卡维：“这么明显吗？不会吧，应该没人会相信知名建筑师在风月场所打工…还是说他们其实都知道，只是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艾尔海森良久地观察他焦急的侧脸，等到气氛稍缓，抛出下一个问题：

    “有过与其中一位资助者发展成为恋人关系的想法吗？”

    卡维不满道：“嘿！你都不为我担心吗？课题的第二著作人被曝出丑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艾尔海森：“很显然，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再问一遍，有过与资助者成为恋人的想法吗？”

    卡维：“你这人也太铁石心肠了吧！没有！从来没有过！”

    艾尔海森：“那么你是喜欢女性，还是喜欢男性？”

    卡维哽住：“你什么意思？”

    艾尔海森：“我是说资助人。”

    卡维却可疑地红了脸，说：“作为正常男性，喜欢女孩子是理所当然的吧……”

    艾尔海森合上笔帽：“嗯，那么访谈结束。再见。”

    望着学弟大步离去的背影，卡维挠了挠头，不小心将一枚蝴蝶结发夹抠了下来；他伸直休息后开始发软的脚，决定去找多莉小姐讨论选址的事。

    实际上，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刚刚获得一块土地的所有权，由于它的上任主人是某位没落豪族，所以位置很是偏僻，唯一的好处就是依山傍水，但这也增加了没必要的桥梁开支。不过在卡维看来，这个地方无疑是他的灵感之泉，常年潮湿的盆地很适合布置水景与蕨类景观；高耸的山地则提供了森林与绿地，以及伴生的飞禽走兽；至于说宅子本身，盆地中心的丘陵就是理想的选址，只需将它稍微…嗯，适当垫高——打地基本来就要垫高不是吗——就会成为合格的载体。他甚至连草图都画好了，金主看了十分满意，决定带他去现场转转。

    “不过今天这么晚了，真的没问题吗？我倒是无所谓啦，只是你喝了很多酒，还穿着不方便的衣服。”

    卡维得意道：“完全没问题。对于夜晚作业，我可是很擅长的！不是我吹嘘，即使在昏暗的死域，妙论派的卡维也能够把房子建起来。”

    多莉道：“嘿嘿，那我就放心了。我们走～”

    卡维将碍事的鞋子蹬掉，欣然前往。

    直到天空泛起微光，直到夜雾凝为白露。桑歌玛哈巴依老爷说：“到了。这一大片地方都是我的财产，包括那边的山坡。我打算将这里作为商标，人们只要一见到这座建筑，就会想起须弥的大商人多莉！”

    卡维道：“这正是我所擅长的，等着吧，您将收获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现在，让我评估一下地貌……”

    多莉：“那我就不打扰了。”

    卡维：“回见！”

    未经雕琢的缪斯之地很快回归寂静，只是在这安谧面纱下，又有潺潺流水、吱吱虫鸣。微风何故起，吹落烟与云。酝酿整夜的雨飘落下来，打湿了黑发与黄土，蛰伏已久的佣兵向猎物放出羽簇。

    竟是弹开了。

    卡维被破风声惊起，正好与那不速之客四目相对。

    佣兵：“去死吧！”

    卡维大叫道：“你是谁啊？！”

    佣兵：“把身上的钱和钥匙交出来，否则你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卡维：“你这也太贪心了吧！”

    话虽如此，常在野外行走的建筑师却很快制服了强盗。他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镀金旅团，我看上去像是一个有钱人吗？”

    佣兵：“别装了，在奥摩斯港，你一晚上能赚百万。”

    卡维无奈：“然后统统投入到那些工程里。我说，你这么强壮一个人，去干什么不好？算了算了，你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做。”

    佣兵：“我会记住你的。”

    卡维：“快走吧。”

    日出之前，勤劳的建筑师终于结束作业。这片土地和他预想的一样，是个有些瑕疵、但更具特色的地方，好在岩石的性质十分致密，能够承载房子的重量。疲惫的酸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卡维伸了个懒腰，如一只金色大猫般，随后不顾露水地卧下，在刚刚战斗过的大剑上睡去。

    晨光熹微，远方的太阳渐渐升起，草丛的来客沉沉入梦。艾尔海森从掩映的层层藤蔓后走出，在灌木里找到掷出的发夹。由于与高速运动的箭矢相撞，蝴蝶结的边角不免磨损，而与泥土的亲密接触又使它沾上不少泥浆。

    艾尔海森用手指蹭了蹭，将狼狈依旧的发夹放回卡维脑边。当第一缕阳光眷顾此处时，他在想：手脏了，真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