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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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洗澡 东瀛的冬天比华山温暖,海风中却总带着腥涩的水气,李忘生在海边练完剑,觉得自己被吹成了一条风干的咸鱼。 回到住所迫不及待地沐浴更衣,藤原樱奈已备好热水衣裳,正捧着澡豆浴巾候在一旁。 李忘生面无表情地打发她出去,关门落锁之后才解衣入水。 年轻的躯体精壮强健,麦色肌肤包裹着坚硬结实的肌rou,可惜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疤破坏了这具堪称完美的身躯。 李忘生撩起热水,虽然照料师兄的身体已是轻车熟路,每次看见还是忍不住心疼地皱眉。 大部分伤疤是谢云流离开纯阳之后新添的,无论江湖上将谢云流描述得多么所向无敌,他终究是个弱冠之年的少侠,多日东躲西藏餐风宿露,既要应付络绎不绝的追兵还要护着弱不禁风的废帝,往日呼朋引伴潇洒快意,一朝众叛亲离天下皆敌,年轻的谢云流这一路行来必然受了许多委屈。 幸而师兄心性坚韧品格刚正,才不至于在面对如此骤变的时候一蹶不振或是发疯入魔。 至于谢云流因种种误会对他尖酸刻薄挖苦嘲弄,李忘生坚定地认为师兄只是不慎被jian人蒙蔽,假以时日他总有脑袋清醒的时候。 老夫重活一世,岂能与毛头小子翻前生的旧帐? 他体验了谢云流的伤病,也亲见了谢云流看过的风景,但是谢云流的某些经历,李忘生表示大可不必。 例如练剑的地点。 师兄远渡东瀛之后曾经积年累月地在海边练剑,难怪剑意澎湃如浪崩潮涌,脸庞眉眼却任由风吹日晒,写满了沧桑。 李忘生自问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却也不乐意平白找罪受。 师兄的身体刚养好,每日奔波往返,累着了怎么办? 如今身在异乡,藤原宇合提供的住所前庭后院都很宽敞,哪里不能练剑?他既没有兴趣游山玩水,也不打算广交朋友,更不想掺和进东瀛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于是选择深居简出,享受闹中取静的隐居生活。 李重茂计划在藤原家帮助下另起炉灶大展宏图,近日与藤原家的长子藤原广嗣打得火热,每日应邀赴宴四处结交,还美其名曰“我先给云流大哥探探路。” 如此轻狂不知所谓,再这么探下去,他云流大哥怕是又要被他探进坑里。 李重茂的心事很好猜,失意人又逢第二春,摩拳擦掌盼东山再起,他自己又文不成武不就,菟丝子一样柔弱,只能凭借李唐皇子的身份和谢云流这块金字招牌给自己招兵买马,至于招集来的助力是否包藏祸心,这个被权势冲昏头脑的少年既无从分辨,也毫不在意。 谢云流曾为报答藤原家的救助之恩参与了长屋王之变,这无异于一脚踩进泥潭——原本只想以一身武艺恩怨两偿,却正是因为他当年没有袖手旁观,才让尝到甜头的藤原家更不肯放过他,非要敲骨吸髓压榨殆尽,极力栽赃陷害挑拨是非,只为让谢云流无路可退插翅难飞,乖乖地供他们驱策利用。 沉思前事,李忘生叹了口气。 师兄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与阴暗,皆因他心胸太过磊落,才看不穿那些鬼蜮伎俩。 幸好,这次来的是我。 翌日清晨,李重茂从宿醉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年轻的剑客逆光而立,威武如天神下凡。 “云流大哥!”他十分惊喜,又有些委屈,抬眼看向对方,讷讷道:“云流大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受了这些天冷落,他惶惶不可终日,又深知谢云流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干脆先示弱服软,再小心翼翼地试探。 依照谢云流豪爽不拘的性情,十有八九会说他没有生自己的气——李重茂也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到他了——然后他会顺水推舟地诉说自己的恐惧与委屈,唤起谢云流的怜小惜弱之心,末了借机提几个要求…… 他正沉浸在美好幻想中,却听到对方淡漠平静的声音—— “你既已知错,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谨记下不为例。”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就是我知错了?你不计较什么?有啥可下不为例的? 李重茂目瞪口呆,拥着被子愣在床上,怔怔地看着他,脸色青红交错,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李忘生可不吃这一套,乳臭未干的小孩跟纯阳掌教玩以退为进的把戏,不让他退到泥坑都算自己手下留情。 “云流大哥……我……我竟不知……”他张口欲辩,却在对方凛冽严肃的注视下悚然忘言,指甲掐进掌心,艰难地挤出一句:“是……我知错了,请云流大哥责罚。” 一介皇子,把姿态低入尘埃,任谁见了都得高抬轻放,怎忍心穷追猛打? 云流大哥可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啊…… “居移气,养移体,你虽流落此地……”果然,对方语气平缓了不少,“却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大哥教训的是!重茂片刻不敢忘!”李重茂喜出望外,自以为听懂大哥言外之意,整个人像泡了水的豆芽菜一样瞬间支棱起来,双眼发亮,屏息静候对方更进一步的承诺。 他再次失算了,“谢云流”点点头,道:“你既明白这些道理,我亦无须多言,就因循旧制,小惩大戒吧。” 李重茂:? 李重茂:! 眼前剑光一闪,白色的气场铺满房间,李重茂只觉身上一沉,手脚像灌了铅,移动半分都难。 李忘生插了个剑阵,淡然道:“常思己过,杜渐防微,从今日起闭门三日。” 看着李重茂震惊羞恼又憋屈的脸,他又补了一刀:“重茂,大哥都是为了你好。” 除夕之夜,宫里派人颁下赏赐,比往年丰厚许多,似有安抚之意,围山的神策军却未撤走,站在两仪门顶往下看,华山脚下篝火狼藉,到处都是醉醺醺东倒西歪的神策士兵,吵得人不得清静。 谢云流几次想提剑下山让他们永远闭嘴,都被吕祖淡淡的一句“忘生,慎行”拖住脚步,只得上论剑峰去发泄无处安放的怒火。 他用着李忘生的身体,不能给师弟招灾惹祸,否则以谢宗主的性子,那些乍乍呼呼的兵痞们早被他捶进土里当花肥了。 洛风敏感地发现师叔同以往判若两人,狷狂急躁,易燃易爆,每天凶巴巴地瞪着眼睛好像要寻人晦气——洛风练不好剑招的时候亲眼看见“师叔”额角爆起一丛青筋,却硬生生憋住没有骂他,还耐着性子一遍遍地示范讲解,倒有几分从前温柔和善的样子。 直到晚上他抱着忘崽崽爬到“师叔”床上的时候被毫不留情地踢回自己房间,附带一句冷酷至极的“男子汉大丈夫睡觉还要人陪着?没出息!” 洛风缩了缩肩膀,低头听训,末了小手一伸,用糯糯的童声问:“那师叔能把忘崽崽还给风儿吗?” 谢云流噎了一下,看看自己手里的娃娃再看看门外的娃娃,若无其事地关上了房门。 洛风迷惑,扭头撞见吕祖路过,吕祖就哄他:“你师叔郁结于心,有气没处撒,风儿是好孩子,无事搭理他作甚?” 洛风更迷惑了,印象中师祖对师叔向来赞誉有加,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缘何突然这般嫌弃? 小孩子藏不住情绪,忧虑直接写在脸上,吕祖只好揉揉他的脑袋,说:“他有些事想不开,想开了也就释怀了,你还小,不懂才好呢!去,看看你上官师叔又踢被子没有。” 一墙之隔,谢云流听得真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师弟不回来,我能释怀才怪呢! 他在房里待得心烦,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把忘崽崽一揣,翻窗溜出去泡温泉。 后山的温泉是他无意间发现的,先前曾想拐师弟过来泡泡,那小呆子却总怕在露天野外衣衫不整的样子被人看到会有失体统,屡次推拒,抵死不从。 谢云流把忘崽崽放在一块干净石头上,解衣入水,怄气又快意地冷哼一声。 如今可好,既把师弟泡进去了,也不用担心被人撞见了。 纯阳宫正值多事之秋,原本长安不少达官贵人送子女上山修道,事发之后纷纷接走避祸,不少父母尚在的记名弟子也被吕洞宾劝返归家,留下的弟子要么道心坚定无畏祸患荣辱,要么无根无蒂无处可依,经过一番清退,纯阳宫人手骤减,兼之外面有神策军驻扎,诸人都谨慎了许多,不再漫山遍野乱跑。 神策围山可围不住他谢云流,莫说纯阳宫,就连大明宫他都来去自如。 年轻的时候可能还会心慌意乱忧心前路凶险,如今他人老成精,早看透了皇室那套老子施压、儿子怀柔的把戏,李旦越是把纯阳围困如铁桶一般,待太子上位之后再颁赦令就越能彰显皇家宽仁,纯阳上下还不得对他儿子感激涕零? 就连后来朝廷对自己的追缉也明紧暗松,甚至开出五百两黄金的离谱价码——还不够买一筐皇竹草! 分明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明面上过得去,谁管他出工不出力? 哼,李忘生那个少不经事的小呆子必然看不出这些猫腻,难怪整日忧惧不安,好在师兄来了,总能护着你度过难关。 水波荡漾,热气升腾,白玉似的脸上很快渗出一层细汗,谢云流低头看看泡在水里的身体,点点头,又摇摇头。 少年体格还未完全长开,筋骨纤细,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rou,线条优美,光润照人,素白的肌肤在水里泡得微微泛红,比病中结实了一些,可仍是太瘦了。 平时宽袍大袖遮着,他竟不知师弟的腰能细成这样! 李忘生是把饭都塞给博玉吃了吗?! 他在师弟身上搓搓洗洗,用忿忿不满压下那点难以启齿的绮念。 师弟刚上山的时候小小一只,那时候谢云流懒得烧两遍热水,常拉着师弟在一处泡澡,后来彼此身量渐长,一盆盛不下才分开,如今半生蹉跎,青春耗尽,他可没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他抓心挠肝地不痛快,手上的动作却极尽温柔,掌心发烫,热辣辣地还有些痒,只有覆上这滑腻紧绷的肌肤才能缓解些许,那点痒却沿着手臂攀援至肩膀,最后猝不及防地窜进他心里。 ……他不该泡温泉,他该去泡寒潭,等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定要去泡上七七四十九天。 谢云流深吸一口气,把脑袋扎进水里,水底温暖而静谧,听不见山风噪耳,看不见飞雪凝冰,只能感觉到心口缓缓蔓延的酥麻悸动,一声声沉闷地撞击胸腔。 让他烦躁的不是皇家对纯阳的态度,而是一封来自潞州的急信。 李忘生的家人,想要接他回去。 —— 小剧场(小雷场) 李重茂:恶心人你真有一套。 李忘生:不过一报还一报。 谢云流:…… 谢云流:看来师弟对我还是网开一面了。 李忘生:别急,都得死。 (霞宝也是有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