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难

    沈夜没出声，在沈巍面前站定，保持了礼貌的距离。厅内静得只有细微的呼吸声。沈夜突然往地毯上跪下，膝行几步，双手抓握上沈巍的手，“爸，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沈巍深深蹙眉，虽然孩子大了他们很少交流，但对沈夜的性子行事他是非常熟悉的，这一招等闲不会用，更何况沈夜如今都二十二岁是个大人了，上一次这种跪地认错的戏码已经是沈夜小学的时候。沈巍不由感慨，一晃竟已这么多年了。

    同样对沈巍了如指掌的沈夜没有再说话，只紧紧握着沈巍的手，仰头看着他，慢慢把脸贴到了沈巍手背上，脸上有泪痕，可以让沈巍清晰地感觉到。他知道沈巍吃软不吃硬，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但他就是想跟沈巍对着干，想要沈巍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而正在进行的这种小伎俩，沈巍信不信都行，因为他知道沈巍吃这一套。老实说从小到大沈巍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份感情的执着变了质，或许就是从沈巍跟罗浮生开始频繁往来开始的。

    沈巍斟酌着，果然感觉到了沈夜脸上的泪，说一点都不心疼是假的，沈夜小时候皮，总是欺负别人的那个，哭鼻子的情形少之又少，如此，这孩子的眼泪，在他这里才能成为难以招架的武器。沈巍眉峰仍蹙着，慢慢抬手摸上沈夜头顶，半晌才说，“起来吧，别哭了。”

    沈夜还想得到别的话，比如原谅，否则这一遭的价值就低了，他很久都不能再如此让沈巍心软了，他扯着沈巍的袖子擦眼泪，鼻翼轻耸，有井然的香水味？他没工夫细想，半真半假地抽噎了一下，跪得更近，双臂不管不顾地环上沈巍腰，小臂箍在沈巍腰后，指尖碰着皮带以下，脸贴在沈巍腹部，没敢乱动，只是贴着，吸吸鼻子，“爸还怪我吗？”

    沈巍抿唇，这很难说，毕竟沈夜做过的事，伤害了三个人，这让他至今无法理解。他没肯定也没否定，尽量说得温和，“你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就跟井然好好在一起，他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跟他结婚是因为相爱。”

    沈夜在黑暗里皱眉，他突然改变计划跟井然提前领证，是因为他在电话里听到了沈巍和罗浮生亲热，只是他不能说给沈巍听。井然现在还愿不愿意跟他好好在一起可不一定，他也不知道沈巍明明那么精明的人，在感情上出离迟钝，听说当时连求婚都是罗浮生主动的。沈夜感到沮丧，重点根本就不是他和井然，而是他能拿沈巍怎么办，究竟还要做出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沈巍才会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爱就是心不由己，他在被沈巍放逐心最痛苦的时候遇到了井然，遇到了那样优秀那样美好的一个人，比沈巍更温柔，比沈巍更体贴，比沈巍更适合他，最重要的一点，井然爱他，他一度陷进去了，以为也许真的可以脱离那个只有他一个人深陷的泥沼了，可是到头来还是没有，他心底里早已分不清那入骨的执迷是不是人们眼中的爱情，如果爱情是排他的占有欲，那他就是爱沈巍，他觉得自己比罗浮生更爱沈巍！四年前他把罗浮生拉下了这个泥沼，四年后，他把井然也拉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紧紧环着沈巍的腰，尽管有地毯膝盖也跪得疼了，可他没办法，他不能就这么放手。

    他不是想要拉着他们一起在泥沼里挣扎，他想要岸上的那个人抓住他的手，带他脱离。

    沈巍被勒得紧，沈夜的脸蹭在他小腹附近，他没在意，从沈夜力道里察觉到一种痛苦与恐惧，前者他不理解，但后者他也许能领会。沈巍轻叹一口气，“起来吧，我答应，我不怪你了，只是，浮生和井然，你必须向他们道歉。”想着该以身作则，他继续说，“我也会找井然谈谈。”见沈夜还不起来，沈巍双手托着沈夜腋下，一用力把人强行托起来站好，双手放沈夜肩上拍拍，“爱一个人，要懂得珍惜。”

    “你是说罗浮生，还是说我？”明知这种话就算问了，沈巍也听不懂，沈夜心里仍有一丝忐忑的期待。

    沈巍眉峰仍蹙着，自打沈夜靠近就没舒展过，“自然都是，我说的，其实是你对井然。”

    那种无力感又笼罩上沈夜的心，气闷不已，他想要再过激些，过激到让沈巍直视他的感情，又不想让之前这些认错举动变成无用功，比起沈巍反正也不会醒悟的感情定义，他更不想一直被沈巍厌弃着。

    两人这厢站在黑暗的客厅里，都没察觉到客厅外走进来一个人。沈巍先听到了脚步声，手从沈夜肩上收回，侧身回头，是井然回来了。

    沈巍给沈夜两人住的别墅是另一栋，根据井然的改造设计进行的装修快结束了，沈夜和井然目前还住在这一栋里，就在二楼主卧室的斜对面。

    井然调整了一番情绪后开车回来，没想到会撞上沈夜父子二人谈心，甚至灯也不开，他没有过度解读，毕竟是在客厅，只是当下脚步停在了门内，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

    井然如常地唤了声“爸”，得到沈巍一声“嗯”后就往楼上走。

    沈巍目光追随了那黑暗中的身影一会儿，转头对沈夜说，“去吧。”

    沈夜立在原地，小腿肚子用力得抽痛，他忍耐着等井然脚步声听不见了，才垂着脑袋低声说，“爸，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吗？”

    沈巍不解，“你在国外我的确是对你关心太少，你回来了，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我知道你成立了投资公司。”

    沈夜想发火，生生忍下去了，跟着便xiele气，伸开双臂孩子气地拥抱沈巍，下巴搁在沈巍肩上轻蹭，“我的意思是，希望爸可以多关心关心我这个人，至于公司，请你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巍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有点不适应，肢体些许僵硬，半晌点点头，伸手架着沈夜手臂带他拉开距离，“好，我知道了，去休息吧。”说完沈巍不再停留，提步往楼上走，到了房门前轻拧门把手，意外锁了，这个时间浮生应该已经睡了，浮生时常睡眠不好，他在时倒是例外。

    沈巍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不想把浮生吵起来，转身去了客房。

    沈夜跟在后面，看得分明。罗浮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晚饭都没下去吃，他没想过那件事会对罗浮生打击这么大，还是说是他今天说的话太过分？就算过分，他也不后悔，只要罗浮生在一天，沈巍就看不见其他人。他望着沈巍背影消失的走廊，慢慢转身去往另一侧。门没锁，他直接就开门进去了。

    井然刚脱了西装外套。沈夜上下扫了他一眼，嘴角轻勾，不管井然最近是不是在跟他冷战，慢慢踱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抚平床单上的褶皱，“酒会上碰到爸了？”

    井然自顾自解着领带，疑怪目光落在沈夜身上一瞬便收回，当他不存在地继续解皮带。

    沈夜也没看井然，盯着那几行床单上的褶皱，一下下抚了又抚，被他自己坐住了，哪里抚得平。

    井然没抽出皮带，解了扣子往下褪的手顿住，看向沈夜，意思明显，想要沈夜出去，这里有的是客房。

    沈夜不为所动，突然起身扯住井然臂弯，一径往床上拉倒，伏在井然衬衫上细嗅，自腹部位置一直往上嗅到脖颈。

    沈巍是不用香水的，但家里尤其是沈巍的西装洗过之后都会再保养一遍，倒不是为了穿更久，沈巍对这些礼节上的细节很重视，见什么人穿什么衣服都是有数的。今晚那场酒会沈夜也收到了邀请，但是不感兴趣，他暗中安排在沈巍身边的眼线有告诉他，沈巍和井然都出席了，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接触，能让他们衣服上残留对方的味道？沈巍身上的味道就算面对面也不会闻到，这一定是有过肢体接触。

    沈夜顺势亲吻上井然脖颈，被井然伸手推阻。

    井然扭回头直视上方的沈夜，“我不懂你。”他声音很轻，把沈夜推起来就没有再用力。

    他真的不懂吗？他如果把自己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他是懂的，但他不想懂，他凭什么要懂？

    井然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我懂不懂，对你来说，本就不重要。”

    沈夜默然，凝视井然的脸，后者眼眶有点红，像是哭过。他很喜欢井然这双眼睛，特别是染上欲念之后的那抹红。井然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即便他是上面的，过去四年，多半是井然在照顾他。就算念着这四年的情分，他也不该那样伤害井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越想，眼圈越红，反而一副要哭的样子，不是在客厅里时那种伪装出的难过，是真切地感到难过与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