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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井九坐在屋中,向屋外望去。 不知何时,村民便已经按照安排,将红灯笼挂好。 夜深无光,那灯笼悬在屋檐,随风摇曳,使人感觉颇为怪异,氛围也很是阴冷。 阴三没有在屋内,而是坐在屋外的板凳上。 井九穿好了大红的新郎服,那人却不用换衣,照旧是原来那款红衣,只是为遮掩作用、阴三的头上戴了块红头盖。 如今井九向窗外看,只能看见风漾起那红头盖的尾端。 阴三微微撩起红头盖,将笛子放于唇间。 “......” 阴三在屋外吹曲。 吹的却不是任何一首喜庆曲调的曲子。 井九站在窗边,静静听着。 那是首什么曲子? 井九觉得像是冥部那边的丧乐,师兄曾有段时间去冥部卧底,学会冥部的曲调也是合理。 井九想了想,他轻轻地敲了敲窗沿。 笛声停下。 阴三转身,笑意盈盈看向他。 井九推开窗,看着阴三,很是认真地说道:“到时间了。” 阴三说道:“原来如此啊。”他朝着井九伸出手。 井九垂下眼眸,看向那只手掌。 阴三的手掌其实很细嫩,却也能看出经常使剑的痕迹。 井九抓住了那只手掌。 阴三从窗外被拽进屋内,红烛在衣裳摇曳间扇起的风中灭掉,屋内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红灯笼和月投下光亮。 他们二人在屋间,只听到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 那红头盖本是要被揭开、丢掉的,只是阴三稍微拦了拦井九,道:“凡人娶亲的时候,都是入洞房了才摘那头盖的。” 井九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只揭开一小段红头盖。 阴三清秀的面容露出来。 井九低下头,这时阴三也顺势搂上他,于是便亲起来,使得屋内忽然多出些唇舌交缠的水声。 好久以后,二人才松开,阴三将红头盖戴好,便说要去祠堂。 其实他们二人都不是很看重仪式的人,井九捏着那人的手,此番举动更像是在玩闹,而井九沉溺其中,只是因为他看重那人。 阴三照旧牵着井九的手掌走在前头,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像一只行在月下树林间的鸟雀。 月光照在红头盖上,一时间竟然也是红的。 井九此时再以神识去探查。 四周已化为尸山血海之景——血月当空,尸横遍野。 井九再不觉奇怪。 阴三也没有再回头,自然也没有在觉察后、对井九笑一笑。 不知为何,在前往祠堂的路途中,他们二人什么也没有说,都是默不作声。 井九是想说却不该说,不知道阴三又是为何。 二人很快来到祠堂,在推开那扇陈旧的大门前,阴三忽然问起:“师弟,你当真要与我结亲?” 井九淡淡说道:“嗯。” 阴三叹了口气:“想起来了,还是要这么做?” 井九反问道:“师兄,你设计我陷入这幻阵中,本不就是要与我成为道侣?” 阴三愣住,而后沉思片刻,好像确实如此,他的声音冷下来,却是低低地笑出来:“那师弟,可是要帮我的呀。” 井九不做回答。 阴三推开了门扉。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后热闹的景象显在二人面前。 村中的凡人大多都在这了。 井九扫了一眼——果然都是死人。 只是在幻阵的作用下如活人一般。 而此时,井九也能感受到祠堂中越发浓郁的灵气。 源头则是——井九看向祠堂深处、那里有通道,灵气应该是从地下的庙藏生出的。 二人一并来到祠堂中央。 凡人的礼仪,此时该三拜高堂了。 主持仪式的老婆子便要喊话,陡然间,天地中传来数声轰鸣。 像船停在海上。 接着便是地动山摇。 祠堂坍塌下来,只是不知为何,村民无人受伤,外界血红的光照进化作废墟的祠堂。。 井九抬头看去,发现本来悬挂在天上的月亮,落下来了。 井九想到,是幻阵被破解了,有人来了。 阴三揭下来红头盖,置于一侧,他抬起头,看向坠落的圆月。 阴三说道:“我要走啦。” 井九抓住了他的手腕。 阴三回过头,神情有些茫然。 井九的神情却很认真,他问道:“去做什么?” 阴三微微笑道:“去杀人。” “......” 阴三将手腕从井九手中抽离。 井九问道:“不能不去?” 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前,景阳真人曾经问过,如今他成为井九,却又再问出一遍。 阴三摇了摇头。 井九说道:“还回来吗?” 阴三说道:“也许?” 井九淡淡说道:“我在家等你。” 阴三说道:“不必等。” 井九的眼神忽然冷下来:“中州派的人有仙篆。” 阴三笑道:“你怕死,我却不怕。” 他走了。 走之前,阴三拿走了那柄长竿。 他沿着村中的小道走,口中还哼唱着曲调。 此时,中州派率先下船的修士已经发现了阴三,对于魔头,他们并不敢掉以轻心,只是见到的一刹那,便使出毕生最强的招数。 无数剑光交织,在星光掩映下擦出白芒。 阴三却还是哼着曲儿,只是随手挥动长竿。 谁也不知道他哼的是什么曲子,就像谁也不知道阴三使的是哪门子剑法。 那长竿本是作鱼竿用,此时却好似一柄利刃一般,将袭来的剑一并挡下。 青山入门口诀中有两句,万物一剑、万物皆剑,本是最质朴的剑道真理。 阴三是青山祖师,自然是将后一句运用到了极致。 也便是他,才能以一柄普通的长竿,便当下中州派数名合道境修士的剑招。 此时他不是村中那名打渔为生的凡人阴三,而是化身前来的青山祖师太平。 太平收起长竿,立于树影下,他歪头,看着向自己涌来的、数量好似无穷无尽的修士,不由叹息一声。 “真多啊。” ...... 白真人站在云船上,忽然也下船去。 另一旁,青山宗的掌门真人和元骑鲸也同样下了剑舟。 太平真人的所处他们已是知道。 随着中州派以及青山宗加之神皇部下那数百名乃至上千名修士的围攻,就算太平真人连自己人都杀,也不得不被逼回去原处。 也就是那座祠堂。 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了,景阳真人就在此地,只是对于他们两方的交战,景阳真人就好似传闻中所说的,两方皆不管。 白真人已是准备好了仙篆,此刻她双眉微挑,感应到这村中灵气却是浓郁,这灵物源头也果真是如禅子所说埋藏在那祠堂中。她不由感叹“太平真人,确实有趣。”要知道外界灵气早已濒临枯竭,只靠灵物维持,虽不知道太平是从何得来、或是造出这灵物的,但中州派对此势在必得。 她挥手,驾云悬在祠堂上空。 只是慢了几息时间,柳词与元骑鲸亦是赶到。 柳词皱眉,看向太平真人。 太平握着那柄长竿、便站在祠堂中央,在他身边是密密麻麻的、凡人的死尸,此时,他也抬起头,以红袖擦了擦脸颊溅上的鲜血,散漫道:“来了?” 柳词叹息一声,说道:“师父,我还是觉得不对。” 太平看向柳词,又看向元骑鲸。 元骑鲸的神情很冷,如同上德峰的冰山,大概也是不同意他想法的。 白真人却说道:“把灵物交出来。” 太平微微挑眉,笑道:“就算是要交,也该给青山啊——” 白真人眉头紧皱,赫然要出手抢夺。 也是此时,太平真人看了眼天。 天上有许多星星。 他轻声念道:“剑来。” 柳词和元骑鲸神情不变,然而白真人却陡然感到一阵寒意,她也看向天。 星光变成了剑光。 中州派与青山宗同时前来讨剿太平真人,眼下在白真人的面前,青山却是让太平魔头将青山剑阵用出来,实在是用意太过明显。 白真人冷哼一声,说道:“青山,要保太平魔头吗?” 剑光即将坠下,天际却雷鸣大作,天地间擦出一道极为明亮的白光。 白光照亮了太平真人的眼眸,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即便知道这是中州派的杀招——仙篆。 太平向前迈出一步。 “铛!” 白真人眯起眼眸,在那瞬间抬起手挡住了一柄从天而来的刀。 是的,是刀,而不是剑。 来的不是青山剑阵,而是玄阴教的教主。 玄阴教是被太平真人联手景阳真人灭宗,它的教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玄阴子起身,恣意大笑,显出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 有数个中州派修士被玄阴子身上的魔道气息镇住,后退数步。 柳词看向落于太平真人身前的玄阴子,眼神越冷,他不由想,师父为何与这般魔头混在一起了?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白真人道:“一个玄阴子,也挡不住仙篆。更何况,你敢相信他会替你挡住仙篆?” 太平微笑不语。 先前是天在震动,如今是地在摇晃。 空间似乎都崩解开来,白真人原本乘云而来,此时也不得不落在地面,其余人士也都从剑上落下,站在地上。 他们望向太平真人的身后,都预感到冥冥之中有一种死生之间的大恐怖即将诞生。 白真人开口说道:“那是什么?” 祠堂完全坍塌下来,露出其下所藏。 一只握着剑的巨大手掌从地下伸出,重重拍在了地上,震起无数尘土。 众人都是屏息凝神,以神魂去探。 数息之后,一具佛像从祠堂下的地面爬出。 佛像戴红纱、看不见样貌,祂一手捧书,另一手却持银剑,极具威慑力的同时又给人以温和感,而众人又都感知到,有无数的灵气游荡在那佛像身边,随着祂起身而飘散在空气中,趋近于无。 这便是他们所期望的、能够终结这灵气枯竭现世的奇物。 而这具奇物出现之时,却也让众人断定了,今日太平魔头必须死在此处。 白真人正要用仙篆,忽然神皇传音来。 神皇因为身受重伤,便没有下剑舟,此时他来,是要说什么? 神皇寄魂的那只火雀飞过白真人的手掌、飞过柳词与元骑鲸,最后停在太平掌间,才是啼鸣一声,好似悲哭,而后消失。 随着火雀的消失,神皇的声音随之出现。 “就在方才,方圆千里成为死地,凡人皆死......死因是被抽干骨rou灵气,这是血魔教的手段。”神皇叹息道,“你还是要走那条路?” 太平笑道:“不错。” 众人听了他们的话,也是有了猜测。 白真人看向那具巨大的佛像:“这奇物的灵气,便是从凡人身上抽取来的?” 太平挑眉,不作解释。 站在太平身前的玄阴子却是说道:“不错。” “真人心善,不忍凡人受苦。”玄阴子道,“便让他们死得其所。” 白真人冷笑道:“好一个死得其所。” 骤然间,天际的那道白光降下。 佛像也伸出了手掌。 一掌迎向了白光。 ——轰! 大地浓烟滚滚,尘土弥散,村中悬着的红灯笼落在地上。 井九推开窗,捡起了那沾满灰尘的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