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深情（40）
“嗯。”李文逊低声应着，又从病床头拿出棉签用水湿润了，用棉签擦着简隋英干涩的嘴角。简隋英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着，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李文逊擦拭的手顿了一顿，然后摇摇头轻声道。“你就问这个吗？” 温小辉其实有一肚子话，比如说，今天你们到底一起跑出去是为什么？怎么简隋英的爷爷就遇上火灾了呢？为什么简隋英前几天出柜了，是被什么人威胁了吗？可这一堆问题憋到现在，他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即便问出来又能怎样，结果已经酿成了，温小辉看着李文逊轻柔的动作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他知道吗……” 李文逊笑了，可那笑居然比哭还难看，他没说话，只把手里的棉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握住了简隋英的手，简隋英的体温还是温热的，脉搏也在鲜活的跳动着，积压在他心头半天的绝望的担子终于消失了，只要这个人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李文逊一整天几乎都在这么安慰自己。现在简隋英真的如他所愿的活下来了，可一想到他醒后即将面对的，李文逊的眼眶就止不住的红了起来。“不重要。”他说。“他不知道更好，不知道我就是他一辈子的朋友。”随后又同温小辉道。“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想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 “方便吗？” “你今天帮了隋英挺多的，他不会在意这些。”李文逊掖了掖床脚的被子给温小辉慢慢的讲了一些这些天的事，包括今天的，他说。“隋英这些年看着光鲜的很，其实挺难的。只往前一步就比其他人付出的要多的多了，他还要强，什么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看着挺精明的，其实傻的厉害，稍微服个软儿能活的轻松的多的多，可他偏不，也是，他要是真那样就不是他了。” 温小辉睁着通红的双眼点了点头，然后询问他道。“那今天的火灾，也是他那个弟弟干的吗？” 李文逊怔了怔，又看了眼简隋英，这才是他最最难说出口的。他不知道等简隋英醒了他该如何告诉他他爷爷火灾的真相。 “不是吗？”温小辉察言观色的问道。 李文逊艰难的摇了摇头，火情反馈核查结果其实已经出来了，因着任燚的关系，他也早早知道了火灾的原因。可这个结果他却不知道到底怎么跟简隋英开口。 温小辉体贴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而是拿出一个移动电源递给了李文逊，这一天李文逊电话就没断过，直到现在才悄无声息，温小辉猜李文逊的手机应该是没电了，他现在应该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没有手机确实是件麻烦的事情。 李文逊向他道了声谢把手机充上电，刚开机，晏明绪的电话就接踵而至。 “到底怎么样了？隋英渡过危险期了吗？人在哪儿？” 晏明绪白天一直在跑银行的事，得知起火的消息已经是下午了，那时候简隋英和老爷子都被送到了医院，李文逊在医院守着，他还得继续盯着火灾的后续报告，再给李文逊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了。 他都不知道这一天到底是怎么恍惚着过来的，但是还要强打起精神和这些人周旋，然后一遍一遍的给李文逊打着电话。 李文逊和晏明绪简单说了一下简隋英的情况，又把地址告诉了晏明绪后扭头向温小辉道。“你也忙了一天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温小辉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还不如回去第二天来换李文逊，于是点了点头便出了医院。 温小辉刚走，晏明绪就找了过来，听见声音，李文逊回过头去看晏明绪，晏明绪站在门边儿没动，向病房里看了一眼，招手让李文逊出来。 其实晏明绪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的事一件接一件的爆发，他这么淡定的一个人都消化不完。他几乎不抽烟，可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却把手伸向了李文逊的口袋里拿出根烟，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呛人的气味从鼻腔直窜进头顶，其实不好受，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底的那一点点躁动。“隋英的孩子是你的吗？”他听见自己声音尽量平静的向李文逊问道。 李文逊简直哭笑不得。这是他无比期盼的一件事，可现在一个两个的都说是他，他反而笑不出来了，尤其是现在，所以他只能艰难的再次摇了摇头。 “真不是？”晏明绪似乎有些不信，眯着眼睛再次问道。 “是就好了。”李文逊苦涩道。 “那是谁？人呢？怎么现在都没出现。”李文逊怔了怔，随后想到这些年由于邵群一直在军校，似乎没和晏明绪有过什么交集，而且简隋英也无意把他和邵群的恋情昭告天下，因此晏明绪对此并不知情，于是想了想道。“他，现在在应该部队，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隋英的意思是，等一切都解决了再说，可谁能想到今天这么乱。对了，事故最终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晏明绪点了点头，透过玻璃又扫了眼里面还在昏迷的简隋英道。“出来了，和之前的一样……” “那……绑架的事儿。”李文逊沉声道。“真没办法吗？” “警方说要等老爷子醒了再做调查，也是像之前一样，他们坚持说是接他爸爸过来疗养，根本不是绑架。” 李文逊张了张嘴说不出来一句话，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太cao蛋了，他们费尽心机想要一个相对公平结果，可到头来很可能是一场空，李文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整个人都飘在汪洋大海上一样，看不到尽头，看不到退路。 两个人在门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最主要的当然就是等简隋英醒过来。 简隋英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只手稍微一动，李文逊立刻就发现了赶紧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把医生叫过来，几个医生详细的给简隋英做了检查，称醒过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还是要先卧床不能乱动。 简隋英的麻醉过了没多久，还不能很顺畅的发声，他努力了一会儿后，才慢慢的问了句：“我爷爷呢？” 李文逊赶紧上前。“你醒的比老爷子早，老爷子还在病房呢，我哥看着，没什么的，你放宽心哈。” 简隋英点了点头艰难的掀开被子，李文逊知道他是要下床，赶紧把他按了回去道。“医生的话怎么说的，你现在要卧床。” 简隋英被他这么一按，也绷不住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事故现场，他依然记得有人跟他说，那场事故是人为而不是意外。他勉强自己张口道。“纵火的人抓住了吗？是人为吧！他们说是人为，抓住了没有啊！” 李文逊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摸了摸简隋英的头，眼眶又红了。他说。“隋英，你先休息，还要继续等调查结果呢，不急于这么一会儿。” “怎么可能！”简隋英吼道，他的动作幅度有点大不经意间牵动了手术的刀口，疼的汗珠瞬间从额间流了下来，可这些疼痛比起他心中的不甘到底算不得什么，李文逊话的意思很明白了，那个纵火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他怎么可能安心的休息。“都说是人为因素了怎么还要调查！抓他们啊！他们是绑架犯还纵火！抓他们啊！” “隋英！”李文逊按住简隋英的手有些颤抖，他朝晏明绪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晏明绪皱起的眉头，俨然晏明绪也没有了主意，李文逊只好咬了咬牙道。“纵火的人，不是他们……” 简隋英一瞬间怔住了。“不是他们？那会是谁？”都调查的这么清楚了，怎么可能不是他们，还有其他人要害老爷子吗？ “是……”李文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可简隋英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只期待一个答案，李文逊想瞒，可他知道这些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只能艰涩道。“是……老爷子自己……” “你说什么？”简隋英不信，他的爷爷活了这么大年纪，耳不聋，眼不花，做事有条理有分寸，他自己有些事情想不通都会去找他爷爷出主意，就这么一个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怎么可能自己弄出了火灾，若说是意外他是绝对不信的。 “是真的……”李文逊继续道。“任燚就在事故现场，他们勘测的很清楚，火灾初始点就在他们找到老爷子地方不远，几乎就在手边儿上，排查后判断应该是个火机。案件挺清晰的……纵火的人……确实是老爷子……” “怎么会呢？到底是为什么……”简隋英怔愣着呢喃道，可瞬间便想通了。还能为什么，为了不让他们真的控住他威胁自己呗……老爷子要强了一辈子，也疼了他一辈子，到了这时候知道中了他们的圈套，为了不让自己被他们要挟，他宁可放把火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让他们如愿。 简隋英眼神空洞的看着雪白一片的天花板心痛不已。“他怎么能这样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什么钱财什么都是身外物，能换回他我什么都愿意的。他怎么就不能等等我……他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傻……这么护着我干嘛啊……” 李文逊声音也有些哽咽。“老爷子要强，他也不想被别人当工具，他没事的，相信老爷子的啊，他会没事的。” “我要去看爷爷。”简隋英再也按耐不住自己，拼了命似的挣脱着李文逊的桎梏，李文逊怕他刚缝合的伤口崩了也没敢用太大的力气，只能顺着简隋英的动作慢慢的把他扶了起来。“你等下，我让医生拿个轮椅推你过去，你这样也走不了路。” “好，我等你。”简隋英依旧怔愣着，不过不再挣扎，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门外的方向，李文逊朝晏明绪使了个颜色，晏明绪会意，接替了李文逊的位置看住简隋英，让李文逊尽快去找轮椅。 李文逊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扶着简隋英坐了上去，正要往老爷子的病房推，李文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爷子醒了。 这可算太巧了，李文逊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告诉简隋英这个好消息，几个人也没再停留，直奔老爷子的病房而去。 老爷子虽然是醒了，但是情况并不算好，医生左查右查查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任由护士把挂在老爷子嘴边儿的氧气罩拿了下来，以便他能够正常的说话。 简隋英就伏在简老爷子的身边儿，老爷子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可依旧牢牢的抓着简隋英的手，眼睛深深的看向简隋英，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是汇聚到一起只剩下那句。“爷爷陪不了你啦。以后你自己可怎么办啊……“ 简隋英哭了，他没有办法不哭，他已经被悲伤和痛苦淹没了，他伏在老爷子身上紧紧的抱着他，似乎只要他抱紧，再抱紧一些就能把老爷子抓回来，可人的力量真的太小了，如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生死。 他要失去他唯一的亲人了…… 上一次他回去看老爷子，老爷子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他是那么鲜活矍铄的叫他的名字，然后用力的拍着他的背，招呼他去吃一顿热乎乎的饭，仅仅过了几个月，他们再见面居然以这种方式。 简隋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他才20出头，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第二次失去血亲的悲伤，只能无助的紧紧搂着他爷爷已经干涸的身体以哭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隋英啊。”老爷子依旧艰难的说着。“你没有亲人了，以后要靠自己了……爷爷真放心不下……” “爷爷！”简隋英哽咽道。“我怀孕了，我快有孩子了，您，快有重孙子了。您再等等，等等他出生，等等他长大啊……您还得跟着我们一起享天伦之乐呢！” “真的嘛……”老爷子不知道从哪横生出来的力气，把手抚到简隋英还平整的小腹道。“好孩子，你都知道了……有了孩子，是好事……咱简家的人……咳咳……” “咱简家的人不惧风雨。”简隋英留着泪接上了老爷子的话道。 “对，不惧风雨。”老爷子终于笑了。“是谁的啊？” “邵群的，我们感情很好，一直没告诉您。” “诶，诶。”老爷子强撑着应了两声。“好孩子，那也是个好孩子，你们，很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啊……别在乎……别在乎别人眼光，过，过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答应您，我答应您爷爷。我什么都答应您。”简隋英突然害怕起来，他收紧手臂，把脸埋在老爷子的身体间用力的感受着老爷子的呼吸。 “孩子，就叫西宁吧……让他和简东远，相反，以后，以后可别长成他那样……可惜了。”老爷子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下去。“可惜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隋英啊……我得去见你姥爷和你mama了，我怎么有脸见他们啊……把我，把我……埋得离他们远点吧……我没护住你妈，也没，也没护住你啊……” “好，好，就叫西宁。”简隋英的肩膀低低的抽泣着，肩膀也不自觉的抖动着，李文逊和晏明绪在一旁也轻轻的拭泪，他们只从那轻轻颤抖的肩膀就能体会到简隋英的绝望……那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的绝望…… “还是别了……就埋他们旁边儿吧，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什么叫逃避，别做了鬼了……反而还逃上了……我去了……给他们，一个，交代……“ 生命体征监测仪毫无预兆的嘟嘟响了起来，老爷子的紧紧握着简隋英的手终于垂了下去，简隋英下意识的想去再叫老爷子起来，可他也知道他再也叫不醒他了，时辰到了。老爷子确确实实的走了，他这一生太累了，生着照拂这些亲人，死去也不得安息，还要心心念念着去给先他一步的人一个交代。 岁月积淀在简老爷子心头的祭奠的风雨比人间吹打在老人身上的风雨还寒冷一万倍，简隋英轻轻的把洁白的床单盖到了老爷子的头上，似乎是要为他抚平他这一生所遭遇的悲哀，可他又如何能抚去老人一生的悲哀呢？ 简隋英的眼角依旧湿润着，身边有医护人员不时的穿梭着，李文逊和晏明绪似乎还在对他说着什么，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努力了闭紧了双眼，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