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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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蔓年刚到北宁的第一晚就发起低烧,混乱的易感期加上骤然降低的温度,使得她一路上兴致都不高,窝在顾念良怀里,像只袋鼠宝宝,怎样哄都不抬头。 边区的秋日肃杀辽阔,战友们得知顾念良回来的消息,都按耐不住地赶去看他,仗义又优秀的顾队长一直都是很耀眼的存在,刚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不少人惋惜难过,暗戳戳地也有些埋怨顾队长“不懂事”的家属,课本上都写了先有国再有家,她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顾念良在家里接待了他们,记忆里暴躁冷戾的小战士端着感冒冲剂,腰上的围裙也刚解到一半,匆匆忙忙给他们开了个门,扭头看见穿着睡衣的爱人赤脚踩在地板上,忙转身一只手将她抱上沙发,眉头微蹙,但语气却是温和中含着不自觉的卑微:“听些话,不然还要发热呢,你再睡上几天,就该错过下雪了,可惜不可惜?” 肖蔓年被他哄着,却没什么表情,退烧后过分苍白的脸上,一双圆润黝黑的眼睛正穿过顾念良的肩头直凌凌望向门口的小士兵们。 “他们是来要走你的吗?”她小心地收紧了胳膊,圈住顾念良,“你是不是又要走了.......我、我好像又难受了,我在生病,你......” 干巴巴地扯着谎言,肖蔓年guntang的手心蹭在顾念良颊边,他的眼泪晕上湿红,使得她不再好意思说出后面的话,只好耷拉着脑袋认错:“对不起,我骗你呢......我没事,你走吧,顾念良.....” 猛地推开顾念良,药物压制着的情绪似乎又失控了,肖蔓年甩开他惊慌中缠上来的胳膊,像只蜗牛一样又缩回卧室里。 她彭一声关上门,近乎愤恨地哑声吼道:“你走,你们都走!反正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谁留下!!滚啊,顾念良,我讨厌!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了........你把我爸爸mama、你把我姥爷还回来好不好......” 压抑的呜咽声从门板后传来,顾念良仍曲腿跪坐在沙发前,冲剂被泼到他身上,衣襟处被洇开一大片褐色的湿痕。 他狼狈地坐在那,像条被主人踹到门外的狗。 战友们被这凝滞的气氛压得不知所措,有人试探地走到顾念良面前,伸手想拉他起来。 “队长,这.......你辛苦了。” “辛苦?”低哑的声音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顾念良的目光忽然落到屋内的人身上,他拂开递过来的手,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说实话吧,其实我挺恨你们的,”他冷嗤一声,转身又走到厨房,重新撕开一包冲剂,“不知道她坚持过什么、失去过什么,遭遇过什么,你们只是眼皮一扫,就傲慢地甩个神经病、拖油瓶的标签给她。” “可是,你们又知道什么?就像今天这样,你们想看的是她缠着我不放的画面,但事实却是,我在趁着她病弱,不知羞耻地一次次贴上去。” 热水冲到杯壁上,白汽缭绕着顾念良过分凉薄的眉眼,他端着玻璃杯,指肚都被烫红了,却仍然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停在卧室门口,他目光不自觉地软和,屈起手指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敲着:“出来喝药,是甜的那种药......年年,等药冷了就该变苦了,你怕不怕?出来嘛,或者让我进去好不好?昨天洗的鲨鱼玩偶干了,我进去把棉花重新套好啊.......年年......” 顾念良一句句地讲着,即使面前是紧闭的房门,他还是通红着眼睛在笑,仿佛只要直到门后的人在听,就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赶客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战友们悄悄带上门,一直走到楼下,才突然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其实,队长刚进部队的时候,我见过他的Alpha。” “啊?那他们当时.......” “当年顾队长有点别扭,总是偷看她,然后她发现后就会伸手抱抱他,哄得顾队红着脸笑,漂亮惨了真是。” “那现在怎么.....” “现在,现在她只是病了。反正,我就觉得仅仅相拥就能笑得那么雀跃的爱人,一定不会分开的。” ------------------------------------- 那天之后,肖蔓年的情绪虽然暂时被安抚下来,但明显的,她对于顾念良的抵触又重回原点。 易感期的依赖和信任荡然无存,她现在甚至不能接受和他同一个房间睡觉,白天肖蔓年除了吃药,尽可能地会避开顾念良,往往是刚听到他的脚步声,人便像畏光的幽灵一样钻进卧室,彭一声甩上门,隔绝掉身后他红着眼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 顾念良坐在她刚才待过的沙发上,心里的惶恐近乎发酵成愤恨,肖蔓年已经将近一星期没有抱过他了,顾念良甚至觉得,或许有病的不是肖蔓年,是他。 他接受不了肖蔓年的冷落,一想到分别的六年,心脏就像被攥紧了撕扯一样难捱。大概骨子里还是个疯子,顾念良又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定格在昨晚诡异的梦里。 掏出内脏、掏出一切,他用他血淋淋的、温热的腹腔,将熟睡的、病骨支离的肖蔓年填进去,她将永眠在他体内,这世界上给予她的一切痛苦,都将被他薄薄的一层皮囊隔绝。 呵,望向窗外明亮的阳光,顾念良将桌子上的水杯微微转动些许,斑斓的光线折射到他眉眼间,他弯唇笑起来。 果然,疯了的是他。 在肖蔓年的精神状况更加恶化之前,顾念良还是带她去见了顾征推荐的精神科医生。 对于去医院,顾念良下意识里是有些抵抗,大约是这些白森森的建筑映在肖蔓年苍白的脸上,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将他虚弱的爱人吞噬的错觉。 肖蔓年乖乖地靠在走廊的墙边,因为感冒刚好,所以顾念良给她套了件橙色的厚毛衣,围巾是被她在车上坚持不懈地扯掉后,顾念良才妥协地将它塞进包里,只不过心里仍没有动摇,打算着等中午这阵过去,还是得给她系上。 阳奉阴违的顾念良舒展眉眼,笑吟吟的好一副漂亮皮囊,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跳跳糖,他朝着墙边的肖蔓年晃晃,“早饭只吃了半个面包,还喝了那么一碗苦药,我想着你嘴巴里肯定很难受,这包糖能在舌头上跳舞,你吃过吗?” 目光停在顾念良沁粉的莹白指尖,肖蔓年喉中微涩,她有些渴,肺腑里的饥饿感压抑了厌恶,她垂下眼又坐到他身边。 烦人的易感期。 她这样想着,手腕却被攥住了,丹凤眼凌厉的弧度微微上挑着,他笑得好开心呐,漂亮得灼眼。 肖蔓年忽然想要像撕开糖果的包装一样,将顾念良漂亮的皮囊也给撕开。 想要兜头一捧热血那样的靠近和爱,她觉得自己大概真是个疯子。 明明世界上最讨厌顾念良,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血rou相融地拥抱他。 “啊~张嘴呀,年年。”温凉的指肚捏着她的双颊,顾念良笑吟吟地哄她,跳跳糖的甜味丝丝缕缕飘逸到空气里。 顺从地启开唇瓣,橙子味的颗粒在舌尖蹦跳,肖蔓年听见微弱的噼里啪啦声,仿佛是身体深处摧枯拉朽的声音,她抬眼看了看顾念良,明亮的眼睛兴奋地泛红,他还在朝着她笑,那样一副明艳糜丽的样子,半点都没有被窥视的自觉。 她停顿几秒,在顾念良又从包里掏出一长串跳跳糖给她时,肖蔓年撕下中间的葡萄味,递给他。 “给你,你最喜欢的。” 温热的水滴打在她手背上,肖蔓年静静凝视着顾念良眼尾拖曳的湿红,好漂亮..... 她体内的饥饿感又在叫嚣,目光一寸寸tian舐过他的眉眼,但最后肖蔓年还是蜷起手指,移开了目光。 藏好、要藏好糟糕的想法呀。 不能、不能被他发现我是一个坏孩子...... ------------------------------------- 为肖蔓年诊断的梁教授是许盛烟当年的旧识,即便顾征不从中牵线,他早晚也会亲自来找肖蔓年的。 “你和你mama生得好像,如果阿烟能看到你长大的样子,多半会十分窃喜的。” 梁教授周身都是被岁月和书卷浸染出的温和气质,尤其望着孱弱枯败的故人之女时,眼眶不自觉被泪水浸润。他背过身偷偷擦拭,然后才对着肖蔓年挤出笑来,目光怜爱。 “其实你的性格也和你mama很像,关于校园霸凌的那篇新闻稿我看了,言辞之间,和你mama简直别无二致。阿烟他......” “梁医生......我......”肖蔓年垂下眼,手指战栗地抠破毛衣边缘,她脊背塌下去,在梁教授又要回忆往昔时,终于承受不住,颤声打断他,肖蔓年难堪地笑起来:“没有阿烟,也没有mama,梁医生,他们都死了......现在、现在我好难受,能不能看看我呀?” 接待室安静下来,梁教授的话断在嘴边,他怔住了,午后的阳光被玻璃过滤得惨白,而眼前,二十多岁、摇摇欲坠的女孩,眼神深处似乎也只剩一片惨白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凝视着肖蔓年,就不自觉想起当年许盛烟一意孤行将她生下来的场景。 同样惨白的午后,许盛烟抱着他的女儿,没有乃水,他崩溃地和她一起哭。当年还是小梁医生的他想去把孩子抱给护士安抚,但许盛烟却近乎疯狂地砸了病房里一切能砸的东西,血淋淋的针管埋进白色的床单里,他抱着他的女儿跪在一片狼藉里。 怀抱外是兵荒马乱的世界,许盛烟清瘦的臂弯托起他女儿软软的身子。 “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宝宝,我们一起......一起等你mama回来。” 他口里念着“mama”,笑容愈盛,绽开在苍白的脸上,像是秋日午后的彩虹,抿掉唇角的泪珠,许盛烟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等mama回来,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了.......我、我也会是最幸福的......” 最幸福吗? 梁教授望着年轻女孩脸上求助一般的怯懦笑容,沉重的绝望感渐渐攥取了他的呼吸。 “好孩子,我......”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帮你的。 他的承诺没有许出口,接待室的门被暴力撞开,一直惴惴不安等在外面的小战士蹙紧眉头,快步走到肖蔓年面前。 他漂亮得很显眼,梁教授很快便认出这是顾征的儿子。 莫名的荒诞感在心里漫延,他想起那些故人,简直悲哀得笑出声。 世事无常,因果纠缠,大抵就是这样吧。 顾念良熟捻地跪在她身边,伸出手轻柔地将肖蔓年圈在怀里。 他的身影忽然地就和许盛烟隔着痛苦的岁月重合起来,托举着软软的、苍白的爱人,暴躁又疯狂的omega执意用自己的身躯,隔开这世上一切的苦难。 “梁医生,如果您做不到完全地关注我的爱人,那不如,继续由我来治愈她。” 伸手捂住她的耳朵,顾念良甚至不要她听到任何一点冷漠的话语。 血淋淋、血淋淋地将肖蔓年填进温热的腹腔里吧....... 这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顾念良收紧怀抱,任凭刺骨的虚无感在皮囊里横冲直撞,而他则合上眼,颤抖着亲吻爱人的发梢。 —————————— 北宁的天气对陈寻来说还是太冷了,从车站出来时的寒风吹得行李箱轱辘辘朝后跑,秦然及时抓住手杆,胳膊往前一揽,顺势也将陈寻抱在怀里。 “啧,什么鬼天气,真晦气。” 秦然不耐烦地抱怨,搂在陈寻腰间的手紧了紧,将他完全裹在自己的大衣里。 “其实我还好......本来不用来的,听顾念良说,年年的病情在治疗......”仍旧是苍白消瘦的脸颊,陈寻笑起来更显得憔悴,碎发遮在眼前,他整个人也飘飘渺渺的,不怎么真实。 “嘶,别讲了。” 秦然皱眉打断他的话,温凉的手指捏了下陈寻的下巴,伸手拦下一辆车,将人和行李全都安顿好后,他也坐入后排,熟捻地将陈寻揽到怀里,“我知道你关心那个肖蔓年,也不用偷偷摸摸地骗我了。” 靠在秦然肩头,陈寻有些疲惫地合上眼,刚输完营养液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听到肖蔓年的名字,心脏仍砰砰跳得胸膛疼。 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他扯出笑来,“秦然,我只这一个朋友了,而且,她的伤到底是为我受的,如果要置之不理,我实在做不到。” “行行行,”低头吻了下陈寻的额头,秦然满眼阴鸷,但仍耐着性子妥协道:“我这不陪着你来看她了吗?以后既然要一起好好过日子,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是吗?”轻笑一声,陈寻垂眸盯着手背上消不去的针头伤痕,曲指攥紧膝盖,他语气藏匿起讥讽,只感叹道:“那真的是......太好了呢,哥哥。” 秦然虽然有意讨好陈寻,但到底有些忌惮顾念良,自己生意不干不净,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所以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陪陈寻一起去探望肖蔓年,只是开车送他到军区门口,没再往前走。 “阿寻,你是个懂事的,现下我们彼此相处都很愉快,希望你不要自寻烦恼,好吗?” 将几样常规的礼品盒从车上拿下来,秦然递给陈寻时,蓦然攥住他的手腕,倾身靠近了,湿润的气息洒在陈寻颊边,像是缠绕的毒蛇一般挥之不去。 愉快? 陈寻有些想笑,但身体深处,连骨头缝都在叫嚣着恶心和疼痛。 压抑着不适,他搓了搓手指,惯常地扬起温顺的笑意,“我不敢的,哥哥。” 眸光骤然深沉,秦然盯着陈寻唇角的笑,长长舒出口浊气,压下暴虐的情绪,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进去吧,我在酒店等你,别浪费太长时间。” “我知道啦,哥哥。” 歪头笑了笑,陈寻摆摆手,风撩起柔软的碎发,眼尾暗红的泪痕隐匿着,仿佛不曾存在。 温顺、精致、貌美、乖巧,他就是为秦然量身定制的omega,柔软的内芯里吞着一把刀。、 秦然的车远了,黏着自己的毒蛇暂时躲回他潮湿的洞xue。 陈寻膝盖发软,暮秋的寒风里,他病弱的身子终于似落叶一般被吹倒。 痛苦地半跪在地上,他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泪一行行滴落又湮没,但掌心空空荡荡....... “肖蔓年......”陈寻念一句,藏在肺腑的刀就搅动一下,血rou模糊的,他任凭自己安安静静地从内里腐烂。 抿掉眼睫上黏的泪花,陈寻摇摇晃晃又站起身,极目远眺,苍凉的景色似乎也因为某个人还光彩起来。 他好疼啊,但还是想笑,真诚地开心,陈寻小声问:“你好吗,肖蔓年?” ------------------------------------- 刚从医院做完治疗回家,肖蔓年情绪不高,疲懒地任顾念良牵着,盯着脚下的路,嘴里数着“一、二、三、四......”,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 “年年,今天有朋友来看你,一会记得打招呼好不好?” 顾念良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压下小性子,只穿出贤淑大度的模样哄肖蔓年。 病中的人脑子不太清楚,她抬眼先是看了下顾念良,又朝前看到苍白消瘦的青年,站在破旧的楼房前,他正用力招手,风刮起围巾,遮住大半张脸。 但弯弯的眼睛在笑。 肖蔓年想起初五的月牙,她很喜欢弯弯的,镰刀似的小月亮。 “一百一十五。”提高声量又数了一步,肖蔓年刚巧走到顾念良身边,扭头,刚好就看到他眼尾微挑起的弧度,像个呲牙的小狐狸。 顾念良不高兴了。 顾念良为什么不高兴? 她混沌的脑子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心到底是软的,凭着本能,她下意识将顾念良划分为某种类似于母兽的角色。 哺乳期的母猫也是朝试图接近猫崽子的人类哈气,肖蔓年想了想,觉得顾念良的行为应该可以解释为护崽。 手指动了动,在顾念良侧目的瞬间,肖蔓年踮脚揽住他的脖颈,鼻尖嗅着熟悉的香味,她卷起舌尖tian了下他发烫的腺体。 “一百一十五........唔,顾......不对,是mama,我看好自己,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身体是酥麻的,敏感的神经刺激着顾念良的情绪,但他圈着肖蔓年,眼睛却酸涩得眨掉一滴一滴泪珠,绵绵不绝的,就像她的苦难一样。 心理治疗会让她的记忆和感知更加混乱,这些顾念良都知道。 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心疼自己毫无遮掩的爱人。 他爱笑的、软软的爱人,原来一直一直、每天每天都在想着自己失去的亲人。 肖蔓年被他们抛在了过去,她永远被钉在在孤独无助的童年里,幼小的身子爬啊爬,她逃不出回忆,她也永远长不大。 不被爱滋养的孩子,都不过是寄生在成年躯体里的胆小鬼。 “怎么会生你的气?”顾念良拥紧了生病的爱人,又想要将她填进身体里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像是母兽对小兽温柔的爱抚,顾念年垂眸笑了,凌厉的凤眼被泪水润得浸满柔情,“肖蔓年,mama永远爱你......我永远爱你........” ------------------------------------- “四百四十三.......四百四十四......”走到陈寻面前时,肖蔓年刚巧数到一个不怎么吉利的数字。 她停在那,看了看正耐心望着她笑的男人,又朝前走了一步,刚好和他错开。 “四百四十五。” 轻轻念出这个数字,她终于舒了口气,转过身认真瞧着陈寻,半晌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 “我有病的,不太认人,你.....你是谁呀?” “陈寻。” 男人似乎毫不在意,殷红的眼尾挽起,笑了笑,“我也是一个病人。” 他朝她晃了晃自己被针头扎过的的手背,果然看到肖蔓年悄悄松了口气。 生病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清晰地明白自己正在生病。 陈寻指甲陷进掌心,他忍下喉咙里翻涌的血气,又弯眸笑了笑,捻掉肖蔓年肩头落下的枯叶。 “我是你的同学,肖蔓年......” “呃.....陈寻同学?” 眼前病弱的姑娘迟疑地望着他,手指攥紧衣角,她有些不确定,眼睫眨动得快了些,下意识朝着顾念良方向靠了靠。 陈寻同学。 又回到了原点呐。陈寻有些想笑,当然他也确实笑了,泪水顺着眼尾无声息滴落,清润的一张脸,似短命的昙花绽放。 肖蔓年愈发迟疑了,只是下意识地,她也跟着笑了笑,单纯为面前这好看的青年开心。 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烦恼呢? 年轻、好看、富裕,即使有点病,但也会大把人爱他的,肖蔓年不禁羡慕着。 她又朝前走了几步,碰了碰顾念良的指尖,还好,他立刻牵住了她。 没关系的,肖蔓年也弯弯眼睛笑起来,她告诉自己。 世界污浊不堪,但她还有“mama”。 她可以躲进顾念良的体内,他永远爱她。 “我是你的同学,肖蔓年。” 退回到她为他挑选的“四百四十五”,陈寻与肖蔓年永远一步之隔,他轻轻道:“我也是你无望的朋友,是你坚定的追随者......” 迎着顾念良冰冷的视线,陈寻咬了下唇,仍笑着继续道:“肖蔓年,除了不被允许zuoai人,我可以是你所需要的全部。” 寒风又吹起来,落叶打着旋扫过裤脚,肖蔓年抬头看了眼被遮住的太阳,缩了下脖子,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她瞧着陈寻,认认真真地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陈寻同学......你......” 目光落在他斑驳的手背上,肖蔓年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却又归于空寂,只是遵循着内心,她说:“你要好好吃饭呐,陈寻同学。” “吃饭饱饱,运气好好......一切、一切都会过去的.....” 晚饭是顾念良熬得红豆粥,陈寻在肖蔓年殷切的注视下,好不容易喝下大半碗。 “好吃吧?顾念良虽然凶凶的,但做饭超级好吃。” 她得意地抱着碗,看了看因为这句话而勉强露出笑的顾念良,又看了看唇色红润些的陈寻,心头模模糊糊流过某种暖流。 像是寒风暂时止息,路灯洒下一片橙红的暖光,世界都变得安静又美好。 “粥是好的,不过主要也是因为你陪着我呀,反正总归是和你在一起,啃馒头也是很会滋味。” 陈寻搁下汤匙笑了笑,睨了眼脸色不善的顾念良,心情难得舒畅。 好一个“我不是来加入这个家的,老子就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顾念良想掀桌,但身旁肖蔓年却显然没品出茶味,反而不好意思将脸埋到他怀里装蘑菇,软软的脸颊蹭得顾念良扣紧桌角才咽下羞耻的声音。 算了。 他顺势揽住自己“痴呆中”的alpha,挑衅似的瞪了眼陈寻。 “甭费劲了,看见没,”顾念良又扣住肖蔓年的后颈朝自己凶口蹭了蹭,殷红的唇瓣翘起,无不自豪地说:“现在老子才是肖蔓年的乃妈,你们这些扫狐狸花招再多,也还是不如我这凶口二两rou!” 铛。 瓷碗被推开,陈寻脸上的笑一寸寸裂开,语塞良久,他攥紧手指,死不承认心底翻涌的妒火,只是指着扑腾的肖蔓年道:“我不知道什么花招,我只知道,你在不松手,肖蔓年就要被你的二两rou奶死了。” 艹! 慌忙捧起肖蔓年闷红的脸颊,顾念良果然看到她水润润的眸子哀怨地盯着自己,嘴巴一扁,作势要哭。 他记得胡乱去亲她,但被肖蔓年捏住了唇瓣,不满哼哼,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坏、妈、妈。” 呜。 腺体一烫,顾念良心软软,他觉得自己又要化了。 从军区回到酒店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陈寻如果在晚上十点之前没有回去,秦然又会暴怒、发疯,会像无耻的畜生一样不安又恐惧地将他重新拴起来。 八点用完晚饭下楼,肖蔓年难得心情好地亲自送他。 陈寻知道她的病本就是时而亢奋,时而消沉,但心底仍止不住雀跃,夜晚的冷风刮到脸上,带起一片薄红,陈寻等电梯时故意朝着被留下洗碗的顾念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朝着肖蔓年侧了下身子,两道单薄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仿佛缱绻。 顾念良捏紧了门把手,指节咯吱作响,红唇抿成一条线,心底不爽又愤慨,但在肖蔓年笑嘻嘻地回头时,他还是不自觉柔和了神色,朝着她摆摆手,嘱咐道:“裹好大衣,年年,晚上很冷的。” 叮,电梯门开了,肖蔓年眼里笑意更盛,自然地牵着陈寻的手腕,两人一起走进电梯里,影子纠缠着不放。 她肯定听见他的话了,只是....... 顾念良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红色的数字变成了“1”,这才转身,轻轻合上门。 靠在客厅的窗前,楼下的人影清晰可见。 顾念良看到肖蔓年攥着陈寻的手腕,她那么体贴,甚至给他整了整围巾。 但她也同样的,懒得安抚他一句。 “没心肝。” 顾念良低低骂了一句,但旋即唇角又翘起眷恋的弧度,指尖轻轻放在玻璃上,他又喃喃:“没心肝也好,至少不要在伤害自己了,哪怕、哪怕是欺负我呢。” 楼下树影狰狞,枝干蔓延,像是藏匿于暗处的怪兽,静待时机将路过的人一口吞掉。 肖蔓年和陈寻在最亮的一盏路灯下,他看了下表,又拖延了一分钟。 晚了一分钟,陈寻知晓自己今晚会受到什么对待,皮肤下痊愈的痛楚似乎又活泛起来,他唇色苍白起来,但杏眼弯弯,望着路灯下同样苍白的女孩,甜得像捧糖水。 “我还会来看你的,你知道吗?” “哦,那你什么时候来,我给你准备好吃的。” 她扬起脸,眼睛里干干净净,如同稚子,当真没有不舍,也没有痛苦。 于是陈寻笑得更甜了,心头rou被她一刀刀搅碎,但他仍为年年开心。只有小孩子才不会为了别离难过,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未来还很长,一切都值得期待,一切美好都可能降临。 这样多好呀,陈寻忍不住笑,抬手抿了抿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年年,那大约要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请你努力记住今天的话,我终有一天还会来见你,可能只是短短一面,但也可能是一辈子。” 说到这,陈寻笑意顿了顿,手机在愤怒地震动着,但他还是俯身在女孩额角落下一吻。 多少有些濒死的决绝,但陈寻心知自己不会死,因为他还没有完成自己人生里最伟大的事情。 “肖蔓年,你大概不知道,和你永远这么不远不近的陪伴着,已经是我短短人生里,坚持了最久也最难的事情。” 他叹口气,睫羽掀落一滴眼泪,guntang地,地上人影的心口似乎都被这滴泪烫出一个洞。 陈寻说完肖蔓年永远不会懂的心事,下巴朝围巾里埋了埋,正要接电话,但温热的手心捧住了他围巾里苍白的脸。 肖蔓年的眼睛说不出是清明还是混沌,但她的确深切地凝视着陈寻。 睫羽颤落,她也在陈寻的额头落下一吻。 这吻柔软却凉,女孩的呼吸也不急切,她像是在吻一朵需要浇灌的玫瑰,单纯又纯粹地爱护。 陈寻心口枝蔓扎根,血**合的声音在脑海中放大。 他知道她不是小王子,但多可笑,他却是被困在玻璃房里,永远至死都偷偷爱慕她的玫瑰。 八点半,在晚了半个小时,在怪物即将冲进光里将他们撕碎时,陈寻又看到那双眼里漫起痛苦的安抚。 肖蔓年挣扎着又来见他,肩头压下清醒带来的反噬,但她还是笑,眼睛和唇角都漾起微弱的光。 “阿寻,好好吃饭。” “我知道。”他也扬起笑,即使手机震得他掌心发痛,但陈寻仍眨掉眼泪,杏眼盛出甜蜜,他拔掉自己所有的刺来拥抱肖蔓年。 “吃饭饱饱,运气好好。我知道的,肖蔓年,你说好多遍呐,啰嗦。” 谎言说上三千遍,总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骗过神明,陈寻悄悄将眼泪藏进肖蔓年的发间,他又默念了一遍:“吃饭饱饱,运气好好。肖蔓年,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会的。” 清澈的声音顺着夜风拂过他耳畔,冰凉枯瘦的手指揉了揉他的头发。 陈寻又笑了,他看着他的神明,泪珠一颗颗地落。 瞧吧,神明终究是听见了他的祷告,他是万里挑一的、被眷顾的信徒。 他多幸福。 ------------------------------------- 顾念良总不能和一个病人生气,但路灯下的吻刻在他脑海里,一闭眼,尽是肖蔓年望着陈寻时的满眼柔情。 好吧,他承认,他在楼上根本就看不清楚肖蔓年的表情,但他就是吃醋。 或许顾念良永远不可能成为社会标准下温良贤淑的欧米伽,他暴戾、乖张,像只永远学不会收回利爪的猛兽,即使在肖蔓年面前,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将利爪对准自己,然后再割破一身伤,鲜血淋漓地拥抱肖蔓年,求着她垂怜。 睡觉前喂完了药,顾念良陪着肖蔓年洗漱,洗手间暖黄调的灯光洒下来,他仔细瞧着,只觉得肖蔓年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也这么惹人爱。 他伸手将肖蔓年嘴角没洗干净的泡沫拧调,看着她微睁的眼,扑哧笑出来。 简直就是朋友圈里那种最讨人嫌的家长,被自家孩子踹了一脚都要满心欢喜地发条动态昭告天下。 顾念良现在也想把肖蔓年的傻样拍下来,告诉所有人他的宝儿有多么乖巧惹人爱,但想了想,他又收敛了心思,像个怀揣美玉的小偷,神经兮兮生怕别人窥见怀里的光,来和自己抢。 这么好的肖蔓年,只他有,也只他能看。 想到这,顾念良俯身亲了亲肖蔓年湿润的唇角,清甜的桃子味盈满she尖。 “检查检查,看你有没有乖乖刷牙。” “我有!”肖蔓年愤慨,生怕他冤枉了自己,倒豆子似的贴着顾念良的唇瓣就背起来:“手中拿着小牙刷,顺着牙缝上下刷,上牙从 上向下刷,下牙从下向上刷,咬合面要来回刷,里里外外都要刷,健康牙齿人人夸。” 听着清脆认真的声音,顾念良简直苦笑不得,心里渴得发颤,但又忍不住觉得她好可爱,乖乖巧巧的小脸这么仰着看他,怎么也不说下去反驳的话。 伸手揉揉她的脸蛋,顾念良翘起唇角,凌厉的凤眼里满溢温柔,爱意催动了欧米伽的天性,他凶口鼓鼓囊囊的,有种想要哺育自己伴侣的荒谬想法。 抱着肖蔓年靠在洗手台上,顾念良贴近了,手指一点点抿去她脸上未干的水珠,抿了抿唇,他压下如鼓的心跳笑着问:“年年想不想要个孩子?” “孩子?”肖蔓年疑惑地盯着他平坦的小腹,又伸手掐了下他劲瘦的腰肢,“你要给我生个弟弟meimei吗?哇呜呜呜呜呜呜,你也不要我了吧,顾念良,是不是因为我笨啊,你呜呜呜呜,你不要我........” “呸呸呸!什么弟弟meimei!那是你的娃!肖蔓年的娃!老子给你生娃啊知不知道?” 顾念良被她哭得眉心直跳,真不明白肖蔓年的眼泪怎么像是存好的,说流就流。 伸手擦净她湿漉漉的脸,在她还委屈地瞥着的嘴角亲了亲,顾念良无奈地解释:“就是你玩家家酒的时候,粉红猪总是演的那个小孩子啊,你忘了,你还给它换尿布呢。” “那,”肖蔓年抽了下鼻子,巴巴地盯着他:“那你会生一个粉红猪吗?” “老子又不是猪!” 顾念良气得揉她的脸,最后见她眼睛一红,又要哭才慌忙抱起她哄:“粉红猪年年都有一只了,还有**熊和叮当猫、斑点狗,但年年还没有小娃娃呀,年年不想要吗?” 声音放得轻柔,但仍掩饰不住心底的紧张不安,顾念良盯着肖蔓年的表情,屏气呼吸,浴室里啪嗒的一点水声都能让他像被踩到尾巴一样打一个颤。 “你很喜欢孩子吗?” 肖蔓年不问反答,认真地盯着顾念良看。 他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喜欢孩子,但我很喜欢你的孩子。” “可我有病啊。” “谁他妈敢说你有病,我揍他!”顾念良挥了挥拳头,眼睫湿润着,漂亮昳丽的眉眼捧出好看的笑来哄自己的爱人开心。 “你好喜欢我呀,顾念良,是不是因为我是全世界最乖最乖的宝宝?”肖蔓年害羞地抿起嘴笑。 “我最喜欢最喜欢你,肖蔓年,不是因为你是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宝宝,而是因为你是我的世界里最好最好的宝宝。” 眼泪滴落,也是啪嗒一声,顾念良依旧颤抖着去吻他最好最好的宝宝。 “那......那就嗯.....”温凉的手指探进睡衣里面,顾念良被她偷亲了一下,“那就生吧,毕竟你这么喜欢我。” “而且我是最好最好的宝宝唉,”肖蔓年笑得眉眼弯弯,灯光都被她衬得黯淡,她做他眼里最亮的光,“那最好的宝宝的宝宝,一定是更好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