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12）
有那么一瞬间邵群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膜由于被水浸泡过，出问题了。否则，为什么单个的字从医生口里吐出来，他都能听清，而连在一起却无法渗入到他的大脑，也无法被他理解。 邵群沉默着闭了下眼，凭感觉重新拿回了那份被他保存良好的病历，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次，上面的连符号都没有任何变化，和最初一模一样，所以邵群不明白，为什么结果就不同了呢。 “你说的再详细一些。”沉默了数十秒后，邵群终于攥着那份病历开了口，只不过声音在深夜中显得格外破碎。“我……不太明白，你重新说一遍。” “大少爷。我刚才是说，简少他后脑的两道疤痕，看切口是因为做过手术才留下的。脑部能做的手术其实并不多，一共也就四类。而需要做两次以及以上的更是少之又少。外伤性和颅骨以及鼻漏等不在后脑，所以可以排除。根据病历看，简少也没有癫痫等疾病的病史，这类功能性的也可以排除，所以只剩下，脑血管病和……”医生顿了顿，观察着邵群的表情，小心翼翼的继续道。“脑肿瘤……” 邵群的瞳孔不由的缩了一瞬，距离不算远，加之医生又在一直注意着邵群的情绪，立即安抚道。“也许是脑血管病症呢，现在都只是推断，我觉得，您还是尽快联系简少的主治医生为好。您也看到了，简少术后伴随着并发症，谁也不知道他手术的情况怎么样，如果能知道的话，也能有个应对办法。” 邵群一愣，涉及专业性的东西他并不是很懂，可医生解释的还算清楚，他也就明白了，医生在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他，出现了并发症的简隋英健康状态可能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好，甚至他的手术都不能算是成功，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症状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现在不论信任不信任简隋英的主治医师都需要联系他，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简隋英的病情。 于是邵群垂下眼，尽可能的掩下自己眼里的忧心忡忡，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道。“好，我现在和他联系。”说完便拿出了手机。 他也没去在意这个时间简隋英的主治医生会不会休息，只迟疑了片刻，斟酌了下语言，便拨通了那个电话号。庆幸的是，那位医生正在值班，所以他的电话很快便接通了，接通的瞬间，邵群深吸了一口气，不待医生开口抢先说道。“我是邵群，你之前预估的那个病症，隋英发作了，药也吃过了，有缓解，而且……” “邵总，简总怎么样了？“主治医生那边显得十分焦急，在邵群刻意停顿后，立即催促道。“而且什么，您倒是说啊……” “而且，他的记忆回来了一部分。”邵群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个小谎，他不知道这个医生的立场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位医生为什么要隐瞒简隋英的病情，不过他既然敢明目张胆这么做，邵群分析，他大抵是从简隋英那里得到了什么命令，所以用简隋英恢复了部分记忆来炸他，应该会得到一些真相，于是他继续斟酌着词汇道。“他说他脑部做过两次手术，而且都是在你们那家医院做的，就在不久前，我看你给我的病历上好像没有记载。所以是什么样的手术，和这次意外的发生有关系吗？” “这……这是简总他……亲口告诉您的？”医生似乎还有些犹豫，迟疑着问道。“简总他还有什么记忆回来了吗？方便的话，可以让我和他通话吗？” “不方便。”邵群又冷又硬的回答道。虽然医生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可从他问出那句是不是简隋英亲口告诉他的，答案就已经明了了，简隋英确实是做过手术，而且是他亲自授意隐瞒所有人，再联系起之前那份被删删减减多次的意味不明的委托，许多过去一直都没解开的疑团，事到如今都解开了…… 简隋英那个小傻子，对什么事儿都是硬刚，他能意识到什么危险还做好提前准备工作，他分明……他分明就是知道自己要去做手术了，又不想让其他人担心，所以才不声不响的安排好了一切，以此来应对自己假如出了意外之后的状况。 思及此，邵群再也按耐不住对着手机屏幕高声道。“你还要替他瞒到什么时候！他是个什么性格你是他主治医生你能不清楚？他这么做对自己负责吗！对他病情有帮助吗！你就不想把他治好吗！如果你说不，那我没话说，明天我就带他回北京直接换家医院查，我也不怕把事情闹开了，什么隐瞒不隐瞒，公司乱不乱，在我这儿都没用，没有什么比治好他更重要！你要是还想治好他呢，现在就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医生确实也是为难，这家医院是简隋英出资赞助的，两次的手术也都安排在了这里，命令就只有一个，无论如何，对谁都不能透露他的病情。可他也知道，这样对病人来说是一种极其不负责的行为，之前他遵照简隋英的指示，所以没办法，可现在……邵群已经说过了简隋英记忆恢复了一部分，是简隋英亲口透露的，所以也就算不上是他主动宣扬了，更何况他也觉得这样对简隋英更有帮助，于是咬了咬牙沉声开口道。“您别说了，邵总，我说。” 好了，一切疑惑，终于有了答案了，可邵群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耳根直接烧到了心口，不然，那里怎么会又酸又疼呢…… 可事实上，医生的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平铺直叙的，邵群也正是从那些叙述里，知道了简隋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约在一年多以前，简隋英时不时会觉得头疼不已，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他工作忙的很，经常会有休息不好的时候，头疼对他来说也算个老毛病，通常只要闭会眼睛或者揉两下就能挺过去。可随着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简隋英自己也感觉出来不太对，不过他依旧没有在意，而是把这些归咎于那阵子压力有些大。但再之后，他的视力也开始逐渐下降并伴随着恶心呕吐等症状，这下即使简隋英心再大，也知道了自己情况确实有问题。可他到底顾忌着公司里的一大帮人，只要他倒下，那些人没准儿真会趁机分割财产闹起来，到时候简家内部就先乱了。再三权衡下，简隋英个人出资赞助了这家医院，并在这家医院里做了全套检查，只不过他要求的是，无论结果如何，一定严格保密。 结果并不理想，这是目前见到过简隋英状态的人都有目共睹的事情，可邵群怎么也想不到，结果会这么残忍。 “脑肿瘤。”医生还在邵群的耳边陈述着。“发现的时候已经有鸡蛋那么大了，压迫了视神经和脑内各种神经。涉及脑部的神经的东西太复杂……即使手术也没法一次性切除，所以最初的安排是分三次逐步切除，可结果……您也看到了，预后效果并不好，第二次手术之后就有过一次并发症，当时我们就提出了让简总入院治疗，可简总并没有同意，而是在术后不久就赶去工作，之后还跑到北海考察项目，可惜刚到北海不久，并发症就再一次复发。您猜的没错，简总在北海确实不是出了意外……就只是并发症发作了……简总之前应该是有过安排，紧急联系人设为了他的律师，所以在病发后，就立即把他转到了这里，可谁都没想到，简总之后会……失忆……”医生一口气说完，听着电话那头沉重的呼吸，有些不忍的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三次手术是吗……”邵群愣了好一会儿，竭力压住自己脑子里关于简隋英是如何上手术台又是独自安排好一切的画面，努力捕捉医生话里所有的线索，从中提取到关键信息。 “理论上确实是……”医生顿了顿继而说道。“可是他第二次手术效果已经不好了，第三次手术的成功率会更低……而且，简总现在就有失忆的症状，谁也不能保证，下次手术即使成功了，他会不会继续失忆，又或者……变傻或者直接疯了……” “你说的成功率变低，会……低到什么程度？” “不到两成吧……” “这样啊……” 得知了真相的邵群草草的跟医生说了句。“我会再考虑的。”便挂断了电话，随后陷入到深深的沉思。 手术成功率不足两成，即使这两成概率有幸被他们遇上了，还有变傻，变疯，又或者从此失忆的风险。当然，要是失忆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还有他呢吗，大不了他一直照顾他，就算把什么都忘了，还可以重新认识一次嘛。至于变傻了……好像也没多大问题。反正他一直都挺傻的。邵群揉了揉干涩的眼角想。要不是太傻了，怎么会去选择独自面对这一切呢？他就不怕吗？那么喜欢热闹的人，一个人孤零零的上手术台，一定会怕的吧。他怎么会那么坚强啊。明明不是那样坚强的人，明明一直都挺粘着他的，离了他就不行，还一直傻傻的等着他去接他，怎么就会变得那么坚强呢……还不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倚靠。 前无通路，后无归途，无处可躲，无处可倚靠的人，也只能靠一个自己了。 那时候，他又有没有想过他呢？有没有想过，让他陪陪他呢？ 邵群一边儿不住的抹着眼角一边儿想。一年前左右他在干什么。哦，他想起来了，他那时候好像跟李程秀闹了个惊天动地，简隋英一定也有听到过风声吧，所以那时候，他应该不会想要联系他。他就是这样，从来不想给任何人添负担，什么事都自己抗，可这么大的事儿，他一个人能扛得住吗…… 他肩膀明明没那么宽，也没有那么厚重，哪来的力气扛得住那么多东西。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肩负这么多啊……是因为，太想要一个家了吗……所以即便是他再厌恶那些亲戚，再憎恨简隋林一家，也想要竭尽全力的去维护那个家，只因为那个破破烂烂，又风雨飘摇的东西，是唯一一个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儿，他都会拼了命的去维系。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已经生了病，又不知道结果会怎样的情况下。 邵群甚至可以想象的出，简隋英在得知自己病情后，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一字一句敲下那张委托书时的画面，孤零零的一个背影，是那么寂寥，那么无助。委托书里，他几乎想到了所有人，除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亲戚的股份安排，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合作商利益不受损失，可却唯独没有自己。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呐。以后可不能再放他一个人了，他一个人傻的要命，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好，还经常吃亏，所以，绝对，绝对不能再放他一个人那么傻了。 想到这儿，邵群猛然起身，又蹑手蹑脚的走进卧室。简隋英还在沉沉睡着，疼痛似乎因为药物的原因缓解了，他的眉头不再紧皱，只是脸色依旧不好。邵群眯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突然很想过去抱抱简隋英。好像这样，就能补偿他过去缺失的那些温情一样。可他到底没有，因为他也清楚的知道，简隋英所失去的不是一个拥抱就能填满的，所以他只是上前轻轻握住了简隋英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隋英啊，傻王子认出他的小美人鱼了，也早就爱上他了，所以，你……” 后面的话邵群说不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被潮湿的水意朦胧的缘故，他似乎看到简隋英也流泪了，于是他也就更想哭了。 童话故事果然是骗人的啊，邵群握着简隋英的手，看着两人交握的地方的滴滴水渍，情不自禁的想。“明明，王子都认出小美人鱼了，也和他真心相爱了，可是小美人鱼，为什么还是要变成泡沫呢……” “求求你了，隋英，告诉我该怎么办吧……我好像，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不能啊……” 简隋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大家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亲戚在惹了祸后明知道简隋英会发火依旧向他寻求帮助的原因。因为他们已经摸透了简隋英的脾气秉性，只消不痛不痒的骂两句，之后还是会帮他们料理好一切，他们不合逻辑的要求在简隋英身上总是会得到满足的。 只是邵群没想到，某一天自己不切实际的要求也会得到简隋英的应允。就像这句无助的，告诉他该怎么办，就得到了回应，而且速度很快，就在第二天中午。 家庭医生昨晚就被邵群硬生生的弄走了，邵群已经知晓了简隋英的全部病情，他留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帮助，为了避免被邵家人听到什么风声，所以只能趁夜离开。庄子里又只剩下了邵群和简隋英两个人。 邵群不知道自己握着简隋英的手看着他究竟看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默默的守在简隋英的床前，看着他从深夜一直睡到清晨，又从清晨睡到正午当空，自己也终于抵挡不住困倦闭上了眼睛，可只有一小会儿，邵群觉得自己只是低了个头，等他再抬起的时候，手中一直握着的，简隋英的手就不见了。 剧烈的不安大片的燃烧起来，邵群眼睛都顾不得揉一下就立即站了起来又跑到院子里，大声的喊着简隋英的名字，万幸的是，这次他得到了回应，是院子的方向。 于是邵群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里。 简隋英正背对着他坐在躺椅上，穿着平时的衣服，可邵群本能的觉得有哪里不对，等沉下心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他手里正夹着烟。 失忆后的简隋英是不抽烟的…… 像是听到了邵群出来的声音，坐在躺椅里的人转过身，习惯性的仰起了下巴看着邵群，露出了个邵群熟悉的微笑，过去很熟悉的……随后他又听到简隋英轻声说。“累了就再回去睡会儿，邵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