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任命

    次日清早，我又早起批折子。方才坐到红木桌前，笔还未润湿，便有一宫女匆匆从外面进来，呈上来一封急件。

    荷奴接过，递给我。我展开册页，那纸上写着颢州洪小落急病而亡，需要人即刻接替颢州刺史的位置。

    看到这个消息，我眉头一皱，心道是大麻烦是要来了，马上叫荷奴宣来云翎、于空和山樱，即刻议事。

    洪小落一直是个中立的人物。从前夺储时，从未在我和太后融卿恽间站队，始终忠心耿耿于母皇，此刻突然无故暴毙，十分蹊跷。

    熏香点得过重，我被熏得头疼，叫宫人快撤下去，吓得奉茶的宫人摔了手里的茶盘，把我惯用的那套青瓷摔了个粉碎。

    我蓦地一下，火直往头上冒，对那宫人大发雷霆。

    云翎本就在宫内，来得快，穿一身素衣，进来时正看见我发怒，忙上来打圆场道：“怎么了这是？发这么大火。”

    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他摔了我那套青瓷！你送我的那套！”

    云翎一愣，旋即微笑道：“臣还以为这小侍者惹出了什么大乱子。不过一盏瓷，库房里还有呢，不值得动怒。去年臣得了一套牙绯色冰裂的茶具。陛下若瞧得上眼，臣便差人便拿来？”

    我意识到我方才确实是失态了。本不是什么大事，何须如此动怒？冷静下来后，我叫那闯祸的宫人自己出去领罚。那边奉上一套新的白瓷来，斟上茶来，立即识趣地退下了。

    “陛下这样匆忙地宣臣来，”云翎身上有清淡的香气，“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叹了口气，道：“方才接到消息，洪小落突然死了，颢州那边要出大乱子。”

    云翎闻言，眉头紧锁，道：“怎么就忽然没了？不才四十多岁么，也没听说生病。”

    我摇头：“朕想着，或许是宁光逢动的手。”

    “洪刺史乃一方大吏，他岂敢？”云翎皱了皱那一双细眉，“莫非他现在就想反？”

    我刚要开口，门外响起宫人的声音：“禀告陛下，于学士到了。”

    “宣她进来。”

    “陛下不如让于空学士去颢州。”云翎突然凑近了小声道。

    “不可。”我摁住云翎的手，这边对着外面道，“于空，来。朕与皇兄竟然站着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兄坐。”

    于空进来，穿着暗红色团花圆领袍，带着一身风，朝我一揖，道：“参见陛下，参见翎殿下。”

    “坐。”我指了云翎对面的红木椅，自己则坐到了堂上，“山樱呢？怎么还没来？”

    于空落座，一脸无奈说道：“陛下不知么？昨日山樱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拦了轿子，之后打起来了。”

    这是个什么鬼事。我和云翎一脸疑惑，不约而同道：“啊？”

    于空不知该笑还是该愁，无语道：“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郎君说她负心薄幸。山樱说不认识他。那小郎君又说负的不是他，他是来打抱不平的云云。总之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巧的是，山樱那天还是和郑家小公子同行。那小郑公子虽然年纪小，可是个暴脾气的小辣椒。两个男子没说几句就直接就打起来了。山樱去拉架，结果伤了腿，这一时半会是没法走动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山樱还会惹上这种破事。她可是连洛水馆都不去的人。”

    “可不是呢。”于空戏谑道，“不像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至少从没因为辜负哪个小郎君误了正事。”

    说到正事，本来还算愉快的的氛围一下沉闷下来，云翎脸上淡淡的笑意也瞬间褪去。

    我叹了口气，道：“刚刚接到消息，洪小落薨了。”

    于空愣了一下，略带迟疑道：“陛下……您……做的？”

    我道：“当然不是！我弄她做甚？”

    于空微微颔首道：“若陛下想将自己人换上去，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吗？”

    “可西南动荡……”我叹了一口气，“依两位看，有何人可堪此任？”

    殿内的香炉散出淡烟来。窗外吹起风，梧桐树叶摇了又摇，沙沙作响。

    云翎站起身来，朝我一礼，道：“无论陛下择何人前去，臣皆当随行以护其周全。”

    我一滞，心下也了然。这次该要个年轻的、好控制的“纯臣”，那些世家里不谙世事的、在翰林院领个闲职的小姐少爷们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只要足够忠于皇室，能够被云翎三言两语哄得晕头转向、指哪打哪就行了。

    待到镇西大都督宁光逢起事，云翎人在西南，可直接上阵压下。至于之后……我倒是希望云翎能替我镇守西南，可他怎么想呢？

    我心想，他那心上人若在北境，教他替我守着西南，他是愿还是不愿呢？那心上人会不会不愿意跟去？

    唉，我在心里叹道，情爱之事最是麻烦。

    我道：“皇兄先坐。于空，你在翰林院待得久，可有合适的人选荐与朕？”

    “臣想想。”于空低下头去，“倒是有好人选，但……”

    我问道：“但如何？”

    于空抬起头来看着我，缓缓道：“右金吾卫中郎将闻人馨的长女闻人无酒，陛下可知？”

    我想了一会，无甚印象。

    这时坐在一边的云翎却忽然道：“之前那位探花？”

    于空颔首道：“正是那位探花娘子。殿下久在边关，却心系庙堂，臣佩服。”

    云翎拿着面前的小杯，抬起手，用刺了一片卷草纹的大袖掩着，抿了一口茶水，接着又放下茶杯道：“这位娘子，当年可是名震北三州的风流人物啊。”

    北三州，即是我朝北地的三州府，自西向东分别为幽州、玄州、变州。此三州间交通便利，风俗相近，往来频繁。平北军驻扎在玄州，云翎在北地生活多年，自是通达人情风土。

    我亦有了兴趣，颇为玩味地问道：“哦，怎么说？”

    “陛下以为，还能是什么？”云翎道，“她母亲闻人馨原先是幽州刺史。闻人无酒自己在幽州玩腻了，便来到玄州的秦楼楚馆里寻欢作乐。　没几日便为一貌美乐师，在馆子里与沙帅帐下一位将军大打出手。两个人双双被州府衙门扣下，还是臣去平的事。”

    于空微惊，道：“竟然还有此事？她不是与山樱一般，从不去烟花之地的么？莫不是来了羽都，成了亲，转了性子？”

    云翎道：“或许是转了性罢。毕竟这里可是羽都，天子脚下的皇城。况且与她结亲的也是权贵之家，岂容她这般孟浪撒野？”

    于空笑道：“也是。算着辈分，竟是和陛下做了妯娌呢。”

    “什么？”我不解道，“谁？”

    云翎偏偏头，他知道我一贯记不得这些姻亲关系，悠悠道：“闻人无酒娶的那正君，便是兰君的亲弟弟呀。”

    “啊，是她啊。”我恍然大悟，记起了郭儒衡的那个弟弟，“朕倒是记起来了。”

    于空道：“闻人姑娘一直分外仰慕陛下您。她出身边关，也是能骑会射的，在前线应当也是帮得上一些，至少不会拖翎殿下的后腿。”

    云翎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口茶，悠悠道：“那倒是挺好。不过……”

    话没说完，他便颇为意味深长地笑了，道：“陛下后宫人丁单薄，兰君又盛宠非常。若是被前朝那些个老言官听去，保不齐是要谏陛下您容外戚擅权、参兰君妖妃惑主了。”

    他好像实在戏谑，但我又似乎听出来他是相当的不快。这或许是一种独属于我们二人间的了然，或许连云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流露出的情绪。

    云翎说的倒是个问题。

    我其实是挺喜欢郭儒衡的。他确实生得漂亮，还有一副好嗓子，明明是名门出身，却无骄纵任性之心性。温顺、乖巧，在床上又识情知趣，当真是讨人喜欢。若能不让他受委屈，自然是最好的。

    但，我也须得承认，最近确实是被美色冲昏头脑，有些过于沉迷于和郭儒衡胡闹。

    不能再这样了。我抿了一口茶，道：“闻人无酒倒是不错，就让她去好了。至于郭家……随便罢。他们想参便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