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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齿 第102节

    程清焰脚步一顿,停下来。

    庞屏将烟从嘴里拿下来,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笑了:“哟,这是怎么了?”

    此刻程清焰没工夫跟他闲扯,一言不发地背着夏莓往旁边绕,庞屏抬了抬胳膊,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便拦了他的去路。

    程清焰抬眼,冷声:“你想怎么样?”

    “我早跟你说过吧,我们俩之间的帐我肯定要找机会跟你算一算的。”

    程清焰:“除了现在,之后什么时间、怎么算,都随你。”

    庞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而后往周围看了一圈,走到一旁抄起一根棍子:“程清焰,你觉得你现在有本事跟我谈什么条件吗?”

    庞屏这样的地痞流氓,根本没什么道义可言,也丝毫不会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乘人之危,很下作。

    他侧了侧头,看靠在程清焰肩上的夏莓的脸,啧啧出声:“这丫头的确是漂亮,难怪阿豪和你都被迷成这样。”

    程清焰脸色沉得可怕,目光阴鸷,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人。

    庞屏平时忌惮他,但此刻却丝毫不怕。

    有些人从前是亡命徒,根本不要命,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一旦有了软肋也就废了。

    “这是生病了?得快点送医院才好啊。”

    庞屏轻笑着,一步一步走近,抬起手里的棍子,拍了拍程清焰的脸,他脸上的雨水溅起。

    庞屏说,“这样,你乖乖让我揍一顿,出了气,心里痛快了,我今天就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

    阴冷的穿堂风呼啸。

    黑压压的电线在头顶纵横交错,短路的破瓦灯滋滋响,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世界混沌。

    12月21日到12月22日的交界处。

    玛雅人的预言中,正是这个凌晨之后,将要迎来太阳再也不会升起的末日。

    穿着单衣的少年背对着那群人跪在地上,将女孩护在怀里,牢牢抱紧她。

    棍子一下一下打在他后背,声音沉闷又强烈。

    少年咬紧牙,闷哼溢出齿关,没有一刻犹豫或后悔地将女孩护住,他双手紧紧环过她,捂住她的耳朵。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庞屏笑起来。

    他当程清焰这骨头有多硬,没想到碰到夏莓这骨头瞬间就软了,竟然一声不吭地挨了那么多棍子,一点打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可有什么用。”庞屏看着夏莓闭上的双眼,嗤笑,“她又看不到。”

    他扬起手,用力将棍子砸在程清焰脊柱上,吼道:“有些人的血,一开始就是脏的!”

    棍子一刻没停。

    接连砸在程清焰后背。

    他虽然跪着抱住夏莓,但脊背却挺得很直。

    庞屏越看这一点越不爽。

    他恨程清焰恨得几乎没有来由。

    很多人都以为,他恨程清焰是因为程志远杀了他大哥的关系,只有庞屏自己心底知道,不是的。

    从来都不是这个原因。

    最开始,是在南锡市,程志远常来的赌场是他大哥开的,庞屏也因此见过程清焰几面。

    那时候庞屏初中刚毕业,因为父亲好赌输光了钱,他辍了学,整天混迹于昏天暗地之中,没有未来。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程清焰的命运应该是跟他一样的。

    毕竟他们的父亲都是赌鬼。

    那时候程清焰还读小学,庞屏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上帝,早已经提前看到了程清焰的未来,他会和过去的自己一样,走上同样一条晦暗的路。

    但程清焰没有,他看上去比同龄人都要成熟很多,庞屏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总是站得很直,不止是外表,更是内里,都是挺直的。

    这一点让庞屏觉得格外刺眼。

    后来程志远杀人入狱,庞屏以为程清焰终于要从此一蹶不振、堕落下去了。

    但他依旧没有。

    甚至回回成绩名列前茅,考上了最好的初中和高中,眼见着就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了。

    庞屏产生一种特别难言的情绪。

    愤恨、不满,更确切地说——是嫉妒。

    凭什么他们的父亲都是赌棍,可又凭什么,程清焰却永远都能穿着干净的校服,出现在年级榜单的第一名。

    凭什么,他们的人生,最后截然不同。

    更可笑的是,程清焰恐怕从来没有将他当作过对手。

    因此,庞屏更加恨,更加见不得他好。

    他以从前的往事为由找程清焰麻烦,但实际上却是源自自己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嫉妒。

    庞屏双目猩红,像着魔般对着他的脊柱拼命挥打棍子。

    “你他妈给老子跪着!跪着!”

    棍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终于在最后一下敲断,而程清焰的脊背终于也弯了下来。

    他一手依旧搂住夏莓抱着,另一只手撑地,粘稠殷红的鲜血从口中滴落在地。

    庞屏将剩下的半截木棍丢在一旁,叫停另外三人。

    他目光阴寒,盯着程清焰的背看了半晌,而后俯身,拽着程清焰头发往后拎,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清楚了吗,你终究是我的手下败将。”

    少年黑色单衣后布满了脚印和棍子印记,疼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湿透,鲜血还挂在嘴角。

    狼狈落魄,至极。

    庞屏找到久违的快意,松开他,居高临下地、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程清焰,你就只配烂在这里。”

    ……

    树影婆娑。

    雨忽然就大了。

    巷子重新陷入寂静,仿佛刚才那一场血腥的暴力并不存在。

    程清焰用手背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手背上的血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将夏莓的衣服拉链拉得最高,戴上冲锋衣的帽子,依旧没让她被雨淋到。

    也许是体温太高,她已经几乎昏迷过去。

    刚才也没有一刻睁开眼。

    在此刻程清焰却觉得,幸好没有睁开过眼。

    程清焰重新将她背起,一言不发的,只是在她压到他背上时忽然闷哼出声,他皱紧眉头,原地缓了三秒,再次朝着医院方向跑去。

    风雨越来越大,却依旧没有下雪。

    他忽然想起之前夏莓在睡着前,问他,你害怕吗?

    他回:“害怕什么。”

    “世界末日。”

    “不怕”

    小姑娘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说:“我本来也不怕,但是现在因为你,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世界末日是真的,那我就要失去你了。”夏莓说。

    再紧接着,夏莓便睡着了。

    程清焰将她的手放回被窝,看着她低声道:“我不怕,是因为现在你在我身边。”

    他不怕什么世界末日,也不怕从前和未来遭受过或将要遭受的一切,甚至于,如果将他最为自私的内心剥出来——

    他不怕世界末日,不在乎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太阳,也不在乎明天还能不能活。

    甚至说,如果明天真的将要世界末日,那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和夏莓在一起,也挺好的。

    或许这将成为他这17年人生中,最浪漫温馨又最幸福满足的一刻。

    深夜的输液室很安静。

    程清焰将夏莓抱到床上,护士来给她扎了针。

    夏莓的血管很细,经常会扎不准,所以她从小就很抗拒输液,不过这次大概是刚才被风吹过,手背苍白,青筋也显出来,顺利扎了针。

    护士将加温器缠绕在输液管上,将速度调慢。

    “这一瓶点滴比较慢,大概要两小时,你可以闹个闹钟先睡一会儿。”

    程清焰牵着她的手,正给她暖手,闻言抬眼,“嗯”了声,而后他哑着声:“谢谢。”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模样俊朗清隽,隆冬天气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刚才背着这姑娘赶来时衣服都披在姑娘身上,他嘴角还挂着血,狼狈至极,可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停顿片刻,护士说:“你先去洗把脸吧,她要是醒来看到你这样会担心的。”

    程清焰一顿,侧头看向一旁关着的电视机,从黑色屏幕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护士接着说:“你去吧,这里我先帮你守着。”

    洗手间内,程清焰卷起袖子,低下头冲了把脸,额前的碎发都被弄湿,湿漉漉的滚下水珠。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程清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