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善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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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托着一道血痕,一点一点从火海中爬了出来。 山间的大火引起了山民的注意,很快,便有人寻了过来。 当他看到有人影在眼前晃动,惊呼还有一个活着的孩儿时,爹爹与娘亲在那火光中,最后一次朝他弯了唇角。 说至此处,顾诚因才恍然发觉,她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眼泪已穿过薄衫,将他一截手臂全部打湿。 见顾诚因已不再开口,她便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将手落在了那道疤痕的位置上,她下手十分轻柔,就这样静静地覆在上面,隔着一层薄衫,那掌心中的温热似是待了一股隐隐的力量,给那沉冷已久的心间,一点一点添了温度。 “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黑暗中,耳旁传来她轻柔却有力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酸意冲进了他的鼻腔,在他睫毛染了湿意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去想,她此刻的眼泪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而这句话,是为了讨好他,哄骗他故意说的,还是……她真的这样想? 可最终,他没有点灯,也没有看她,只合着眼收紧臂弯,让她与他紧紧挨在一处。 许久后,静谧的屋中传来了她低泣的声音。 “可我……也想他们了,子回……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去见他们的,那你帮我见一见,告诉我他们过得如何……就好……真的……” 她将他抱得那样紧,却在开口的瞬间,将她给他的所有温度,全部抽离。 顾诚因的手用力握紧,紧到发颤,到最后,却又慢慢松开。 他侧过身去,抬手彻底将她环在身前,让她紧紧贴进他的怀中。 “好。”他应下。 所谓的真与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就在他的身边。 听到她在他怀中喜极而泣,他甚至还道:“若真想去见,也未尝不可……” 林温温瞬间僵住,以为自己听错,可她不敢再问,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改了主意,连拜年都不愿再去。 再说,不论真假,只他穿着她绣的东西去二房,爹娘一定能看出来! 第二日一早,林温温便起来了,若是从前,她怎么也得睡到晌午才睁眼。 她醒来便问仆从要针线布料,又要给顾诚因做绣活。 因为顾诚因昨夜已经答应她了,会在半月后的年初一,去林府拜年。 林温温不想错过这次的机会,她机会从早做到晚,做了冠帽给他,做了香囊给他,还给他腰间的玉佩打了穗子,甚至还给他做起了鞋靴…… 上面都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绣的图案,有些甚至都是她曾送给过爹爹的,但凡爹娘看一眼顾城因,便一定会心中起疑。 因为就连珍珠,也看出了端倪,只珍珠不敢明说,待顾诚因不在房中,才紧张地上前指着那图案,朝林温温眨眼。 林温温神色不惊,只与她对视一眼,便继续垂眸认真做绣活。 珍珠有些喘不过气,快走到窗后,用力匀了几个呼吸,才回过头来。 冬日淡淡的阳光穿过窗纸落进房中,将矮桌旁的少女拢在一片橙光中。 她家的三娘,似乎终于长大了。 第49章 ◎温温真厉害◎ 林温温一绣便是许久, 等她绣得眼睛实在干涩,手指也发酸难忍时,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放下手中针线。 她合眼用小拳头在肩头轻轻敲着, 喊珍珠过来给她倒茶。 一盏温热的茶水递到面前,林温温缓缓睁眼, 去接的时候,眸光从那捧着茶盏的手上扫过,倏地愣住。 “咦?”她连忙抬眼,朝一旁那高大的身影看去,“怎么是你,珍珠呢?” 林温温方才太过专注, 以至于没有觉察到顾诚因已经回来,珍珠也不知是何时退下的。 顾诚因将茶盏递给她, 随后撩开衣摆在她身旁盘坐下, “见你绣得认真,怕扰到了你。” 片刻前,顾城因推门进来,看到林温温就坐在那片橙光中,她周身好似散发着淡淡光晕, 单用一张侧脸, 便明艳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不忍打破这份绝美的画面, 顾诚因朝珍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挥退。 而后他就那样立在原地,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累了出声唤人, 他这才提步上前。 林温温呷了口茶, 垂眸看到他坐下后,膝盖碰着她裙边,也不知为何,明明和顾诚因已经做过许多亲密之事,可发觉他与她靠得太近,还是会紧张,会脸红。 她不动声色朝远处挪了挪,小声道:“做绣活而已,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也不知顾诚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一开口,腿又跟着贴了过来,“三娘,你可知你方才……美到摄人心魄。” 林温温没有说话,只神色微滞,垂眸盯着茶盏中飘上来的一片茶叶。 林温温自然知道自己生得很美,有时候照镜子的时候,望着里面漂亮的容貌,也会忍不住弯了唇角,她自幼也是被夸赞着长大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夸赞便变了意味。 因为她的美愈发夺目,愈发惹眼,用那些人的话说,这样的容貌根本就是妖艳魅惑,上不得席面。 顾诚因觉察出她情绪不对,问她怎么了。 林温温将茶盏放到桌上,故作不在乎道:“就是副皮囊罢了,旁的本事我什么也不会,有什么用啊。” “怎么不会,你的绣工便极好,”他一开口,语气还带着几分骄傲,“我看比那东市铺子里买回来的绣品,还要强过百倍。” 顾诚因也不算夸大其词,林温温的绣工的确极为出色。 可她似乎并不开心,反而眼尾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带着一丝沙哑,“这算什么本事呀,绣得再好也只是供人穿用,也还是……还是……” 她声音隐隐发颤,说不出话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说过绣活好,是件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包括她的娘亲。 虽然她的手艺是冯氏亲自教的,可冯氏教她的时候,只是一种既然她别的学不会,索性就学这样的事来打发时间的态度。 至于这种事能学到什么程度,完全不重要。甚至,当冯氏看到她绣活做得极好时,还会不经意流露出低落的情绪。 林温温起初还不理解,明明自己学得这样好,娘亲为何会不高兴,直到有一次,她听见娘亲和李嬷嬷的谈话,才知道为何会这样。 是她刚满一岁,抓周那日的事情。 那时她被抱进正堂,放在紫檀八角仙桌上,这桌上铺着红绸,上面摆着许多物件,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乱。 几月前林清清抓周,抓的是一本诗集,在盛安这般重文的地方,自然是引得一屋子人都眉开眼笑,林郁一个高兴,当场就帮林清清取了字。 林温温抓周的时候,屋中长辈们也各个满怀期待,围在桌旁,盼望着她也能抓本书,或是握根笔,便是那琴弦对女子而言,也是不错…… 结果,她小小的身子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爬来爬去,从那纸笔前路过好几次,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最后,她爬到最角落,险些掉下去时,终于停了下来。 那rou乎乎的小手一把握住放在最边上的纺锤,高举过头,笑眯眯看向冯氏,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还捏起一片锦布,在身前来回舞动,兴奋地都流了口涎。 那时的冯氏嫁进林家也才三年,她没有细想,只看到林温温朝她笑,便出于母亲的本能,也冲她展开眉眼,再者,她本就是商贾人家出身,娘家是江南便有名的布商,林温温是她的女儿,一手纺锤,一手布料,她自然下意识就觉得欢喜。 可当她看到众人神情,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冯家,这是林家,是那享负盛名的五姓七望,他们的子女怎能去抓布料,怎能与商贾人家一样? 许多年后,在与李嬷嬷说及此事时,冯氏依旧会落泪,“三娘当真是随我家的人,你看她绣工多么了得啊……可、可这又能如何呢?” 是啊,她可是林家的女娘,绣品再好,也绝不允许流到外面去。 林温温直到那时才知,原来她学得再认真,绣得再精妙,也不如林清清的一首诗,一幅画……甚至连个墨点都不如。 “谁说的?”顾诚因温热的大掌将她小手紧紧握住。 林温温眼睛更酸,忙别过脸去,“大家都这么说。” 顾诚因轻捏她下巴,让她将整张脸都面对他,认真开口:“三娘,旁人说什么不重要,你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大道理林温温也曾听爹爹讲过,可落在自己身上时,哪里能真正做到不在乎。 但她不想与顾诚因争辩,这样的事于她而言已经稀松平常,便只“嗯”了一声,敷衍地点点头。 顾诚因知她还未想开,索性不说,直接做,他拿起桌上针线,让林温温教他。 林温温惊讶道:“你是男人,学这个做什么?” 顾诚因道:“穿针引线,用眼用手,与男女何关?” 话虽如此,可林温温从未见过谁家郎君要做绣活的,她摇着头道:“可、可你是状元郎啊,你是要读书写字的,学这个没有用啊?” “有没有用,不是旁人来做定义的。”顾诚因说着,俊眉微挑,弯唇看她,“三娘可是不愿教我?” 林温温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怔懵地看着顾诚因挑了一块布,又取来针线拿在手中,学着她做绣活的模样,眯眼开始穿针。 “三娘……教教我。”顾诚因穿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求助的望向她。 林温温见他不似玩笑,是当真要学,只好上手来教,从最基础的选配针线开始,这一步没什么难度,顾诚因很快就记住了,但到了真正上手的时候,明明他手指那样灵活,却捏着针半晌绣不到一处去,绣着绣着还不知怎地扎了手指。 顾诚因并不在意,倒是林温温看见后,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指,稍微用力一挤,两滴血珠滚落,她几乎没有过脑子,直接就将手指放入口中,刚要轻吮,便恍然回神,赶忙又将他的手拿了出来。 她红着脸,瓮声瓮气道:“我、我小时候学绣活的时候,不慎扎了手指,我娘就是这样的,所以我方才……” 方才是怕他疼,心里紧张,下意识的行为。 顾诚因眸光似是淡淡无波,可心头却有情绪在不住翻涌,他学着她的模样,将手含在口中,轻轻吸时,上面似乎还有她口中淡淡的甜香。 “原这针线活,这般难学,”顾诚因怅然叹气,遂又抬手轻捋着她的发丝,“看,便是状元郎也不如三娘厉害。” “厉害?”林温温喃喃抬眼。 顾诚因朝她点头,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我家的温温,真的很厉害。” 林温温心头莫名一暖,她唇角缓缓勾起,眼尾却落下泪来。 这还是她生平当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厉害。 顾诚因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脊,说她何等聪慧,说她心思细腻,说她心灵手巧…… 林温温伏在他怀中,从淡笑到笑出声,从默默垂泪到哭湿衣襟。 最后,他垂眸稳住她的眉眼,将那咸湿的泪珠一点一点用唇拭净,声音含糊,却一字不差地落入她的心中。 “我家温温,是独一无二的,永远也不必和任何人比较。” 火墙将屋内烧得发闷,林温温与顾诚因都出了一身汗,二楼是间水房,仆从备好浴桶,上来叩门后,便退出了望烟楼。 顾诚因用毯子将她包裹着,直接横腰抱起,带她来到二楼水房,一开门,氤氲的水汽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花香,那是林温温最喜欢的味道。 撩开绒毯,林温温被他放进浴桶,水温适宜,上面还铺着一层花瓣,随着水面浮动,花瓣时而聚集,时而分散,让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没有碰她,只将沐浴所需的东西摆在她手边的四角高凳上,转身去了屏风那边,径自洗漱。